想开之后,苟皇后不由长叹一声,之前倒是没有料到,算计到这个地步,还是得自己去收场,果然逼人不能太甚。眼下主审的是慕容冲。以她内廷凤座的身份,总不能亲自去同慕容冲说起这些事情。便直接找上慕容清。慕容清这阵子心情不大好。明着说吧,说是之前照顾慕容冲劳累过度了,要好好歇歇,所以索性光明正大躲懒天天睡觉。实质上么,是因为谢玄走了,慕容冲又差不多好起来了。既然不用她照料着,便闲了下来,闲着,心中不由就生出了许多愁绪。反正闷得厉害,也不怎么想见人。所以干脆称病,闷着算了。此时才算明白,为何古代女子见不到心爱之人,便连梳妆打扮都省了。这不废话吗?每日沐浴梳头更衣,前前后后耗去三个钟头左右。怪道说女为悦己者容。若非深爱,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来,反正她么,有那样闲工夫,宁可披头散发随便穿件宽袍坐在太阳底下背子夜歌。踏雪有心劝上几句,她满不在乎的挥挥手。“你主子我这不是在养病么?病人哪儿需要讲究那么多,没病都闷出病来了。可别给我百上加斤了。”
嘟囔完了,又开始背子夜歌,“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倒是真的对晋朝那个名叫子夜的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五言一句,将恋慕思念甜蜜忧虑传达的淋漓尽致。可惜那般多情又有才的女子,终究也是得不到好结果。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只敢躲在凤凰殿里背背子夜歌,若是真见了谢玄,恐怕也只能恭谨有礼的回避着。正想着呢,踏雪又报墨彤来访。话音还未落呢,人便已经踏进院子了。她就是想着折返回去躺平装病也来不及了,索性继续大大咧咧坐着。墨彤进来之后,见她那般精神的样子,也就无所谓的笑笑,看来也不是探病的。毕竟当初为了照顾慕容冲的缘故,也在凤凰殿常来常往的,算是熟人了。墨彤便单刀直入,将皇后的忧虑说了一遍。慕容清认认真真听了,也忍不住皱眉。便说道:“这算是什么呢。我许久不管事的人了,如今又叫我去劝凤皇。当初是皇后打算斩草除根,以断后顾之忧的。我们跟着皇后,什么事情也都做了。如今好不容易,揪住对方把柄,若是这样轻易放过了,日后再被含恨报复。又该如何呢?何况凤皇那个人,你们是不了解他。我便是去劝,他也未必肯听。”
墨彤便道:“说不得,也只好请修仪费心了。香兰那个人,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值得什么。天王陛下来去只让审她,没有口供,也动不了她背后的人。就算屈打成招了。以陛下对那个人的情谊,也未必会将她怎样。当初指认香兰的那个太医院学徒,叫做墨宜,同婢子也曾经是同门。修仪主子恐怕忘了,当初小公子刚进宫的时候,他还伺候过小公子,主子也赏过他。如今人死了,死无凭证。香兰这边不招供。慕容公子用刑若是太重,回头难免被人反咬一口说是屈打成招之类。一个奴才值什么?回头陛下气消了,想起那个人的好处,恐怕此刻这个奴才被整治的越惨,日后反扑越狠。皇后娘娘的意思,事已至此,我们失了先机,再做什么也没用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最多再审个一两天,没结果就没结果,推个查无实据,把这事情放过去吧。免得隐患未除,又给自己招来一个心腹大患。”
说的倒是有道理。但想到当日自己在林中险遭侮辱。慕容冲又去了半条命。说起来,慕容冲当初杀武原县候的时候,敢一刀先捅进自己胸腹然后自背后杀敌,怕什么心腹大患?那个孩子的心,可比他们想得狠多了。至于香兰,一个奴才,的确值不了什么,但对对手忠心耿耿的奴才,便是爪牙,不得不翦除。慕容清原本是不想管这事的。与其说是不想管,倒不如说,是交给慕容冲她也就放心了,没想过还轮得到她再说什么。此刻墨彤所说的,一来是皇后的意思,不得不给几分面子。二来,皇后在内廷之中掌权多年,说话做事,好歹也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完全不听,也说不过去。心中盘算定了,便打发墨彤先回去复命。说晚点的时候,她会亲自去司宪府那边看看,见机行事。她是等到夜深时分才去司宪府的。也知道,慕容冲现在忙得要死。白天要跟在苻坚身边听政。偶尔还腰疼,爬不起来得歇着。也就晚上有功夫去司宪府审案了。自古用刑都喜欢赶在深夜,就图个夜黑风高杀人夜的恐怖气氛。毕竟是现任少府的姐姐。就算深夜来往,守在门口的廷尉们也是毕恭毕敬的。一边慢慢引着她往里走,一边就赶紧遣人速度的去报给慕容冲知道。他们那位新主子的脾气阴晴不定的,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这帮人也是小心翼翼的对付着。就怕出纰漏。她也是素来好洁之人,踏脚踏入这阴森的司宪府大狱,不由便厌恶的皱了皱眉。年深日久的监狱都是这样。腐败衰朽的气息,加上宛如怨恨冲天一般的霉味儿。还有那乌突突的墙壁之上,十分可疑的黑色污迹,以及,若有似无的,似乎是属于人类残肢躯体的污浊气息。加上空气不同,昏暗的火光照耀在肮脏的墙壁之上,十分看不过眼。不知从何处传来痛苦的哀嚎和低泣声。她微微叹口气,问道:“这司宪大狱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此刻慕容冲应该也是知道她来了,打发司宪府少使裴文出来帮她带路。裴文年龄不过三十几岁,眉目之间,却颇为干练。他是天生有些少年像的,就算年岁日长,脸侧轮廓依然十分瘦削凌厉。可以说是非常英俊。只有眼角微微细纹,才隐约暴露了年龄。裴文笑笑,道:“修仪有所不知了,内廷司宪府,素来便是处置宫里罪人的地方。这监狱,从汉朝时就有了,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戚夫人便是死在这里的。我大秦建国至今,也有三代了。内廷之中的罪人还少么?”
“总不能一直关着吧。我听说这里只管查案子,后宫中的人,不都是贵人么?查清楚了,该禁足冷宫的发配冷宫,该死的也就杀了。若是地位卑贱的人,要么杀了,要么发配为奴。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这么多人吧。”
一路走来,牢房似乎都不是空的。囚犯关的太久,个个披头散发十分肮脏。再加上脸上身上那些陈年的血迹。几乎辨不清男女。想到这群昔日的贵胄,如今活得跟牲口似得。时不时发出哀切的悲吟和惨嚎,以及怨鬼一般的哭泣声,便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裴文略笑笑,道:“修仪想的太慈悲了。哪能都有那样好命呢。沦落到这里的人,能被想起来就不错了。有些案子,悬而未决,一审半年一年的,没什么结果,上头也懒得催问了。惹了大祸的人,也没人愿意在陛下面前再提起他们的名字。忘了也就忘了。反正有些人么,放出去也是祸害,倒不如活埋在这里算了。”
裴文说的轻描淡写的,慕容清却不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心想若是她自己的话,有朝一日若是沦落到让人在这充满血腥与怨气的地方审一辈子,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干脆。但那位,说得也没错,若是真有倒霉到被困在这里的那一天,恐怕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古代果真危险,宫廷更是危险危险再危险。真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想穿越古代做宫妃的?反正在她看来,这俨然便是个高危工种。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司宪府最深处的刑房。此处原本便是依山而建,刑房内墙,便是潮湿的山壁,罪人便被锁链挂在山壁之上,铁质的楔子深深打入山壁之中,便是这房子塌了,恐怕被困着的人也是逃不了的。慕容冲这阵子腰疼的厉害,几乎到了坐不起来的地步。当日他与武原县候决斗之后,虽然一身浴血,但毕竟都是些皮肉伤,还没什么,最重的两处,一处便是他自己捅自己的那一剑,虽然剑一进一出,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但好在谢玄的剑极为锋锐,入了肌肉,未曾伤到内脏,反而容易痊愈。唯有背后被砍的那一刀,深及龙骨,又积过一次淤血。反反复复,总好不了,到现在虽然表面看来是愈合了,时不时还是痛的坐立难安。痛也不晓得回去歇着。反倒吊着精神来审别人。他只是拖了一把宽大的太师椅,给上面铺了张虎皮,斜倚在椅子上,因为有柔软的虎皮垫着的缘故,勉强还能舒服点。所以说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就算这样东倒西歪的靠着,竟然还有几分慵懒风情在里面。火光流动在他的脸上,光与影几分流连。清雅俊秀的轮廓,在这阴森的氛围之下,带着三分狠戾的表情,竟然也是俊俏邪魅。任是无情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