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才去了合欢殿那边找墨彤。又跟她提了军权不稳的事情。墨彤想了片刻道:“此事对陛下来说,也是同样棘手。以现在的境况来看,要他亲自领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许,我可以从中设法,减轻一些危机。”
“你打算怎么办呢?”
反正她自己是想不出办法了。倒是对别人的想法挺好奇的。墨彤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主意。长公主就算知道,大概也是不赞同的。”
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好再问下去了。慕容冲和墨彤之间,亦有许多秘密并不想让她知道。说几句就说不下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无话可说,便只能回飞翔殿呆着了,想着没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跟谢玄一起退隐山林了,无事的时候,就不愿去想宫里的事情,只自己在飞翔殿练琴。她学琴的年龄是略微有些晚了,根基不好。指法学起来倒容易,按弦的力度,拨弦的速度,都不是别人轻易能教会的。她韵律感很差,拨弦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也总觉得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因此只好靠勤奋来弥补,无事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练习,不知不觉间,时间也就被打发过去了。流光易逝。当初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那个慕容清才十四岁,转眼间已经十数年过去二十好几,身陷其中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如今回首去看,方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经历那么多,像是一生中的大半都将要被拖磨过去。因此,亦不得不开始替自己打算。照说古代女子到了这个年龄,早就儿女成群了。她么,虽然儿子是有了,但心态上,却依然是个未婚女子。总觉得不能这样一直下去了。又过了几日,未央正殿那边的侍从女官过来传旨,说是慕容冲召见她,有事要说。便只好跟了过去。到了正殿那边,见慕容冲独自一人在侧殿的书桌前坐着,面前放着一个看着就觉得颇为眼熟的沉香木盒,想了下便知道了,是玉玺。“已经坏掉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呢?”
她坐下,漫不经心的问慕容冲。“镶好了。”
慕容冲伸手将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就算有巧夺天工的匠人,也没有办法做到天衣无缝。金丝络线细密的纹路将碎裂的玉玺紧紧的箍在了一起,并且小心翼翼的维护了印面字样的完整。要是用的话,大概是没问题的。只是卖相就不大好看了。再者,对慕容冲而言也是没什么用处的。“费这么大功夫,你应该也是早有打算吧?”
慕容冲道:“打算将这枚玉玺和姚嵩一起送回到姚苌身边去。”
“国玺已经被毁,给他的话他还肯要么,没准会认为是你故意损毁。再说姚嵩不是放在你身边的人质么?”
“人质原本便是随时就可以放弃掉的人,至于国玺,对我无用,硬是压在自己手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一山不容二虎,我不过是在做最后一次尝试。”
“你是说,眼下你已经无法牵制姚苌了,无论如何,战争无法避免,因此索性将对你来说已经全然无用的东西一次全部还给他。好歹做出一个友好的假象,这样的话,即便他想要先动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借口。”
“只要想打,借口总是不难找的。”
慕容冲眯着眼,道:“我只是不想把无用的东西留在这里罢了。”
说的那样轻巧,慕容清却总觉得他似乎已经是自暴自弃的态度了。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事情大概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心里边隐隐有些烦躁,直接对慕容冲说道:“既然你觉得没用,那就连人带玉玺一起送过去给他吧。万一他不识时务,非要跟你过不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将那些反对我的将领都派去打姚苌得了,一损俱损,同时消耗自己与敌人的力量,眼下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墨彤与你提起的么?”
想来是前几日她与墨彤的谈话,如今已经传到慕容冲跟前了。“是你告诉她的吧,也许你还不知道,北地的战事基本已经告一段落,姚苌与苻登久战无果,双方各有让步,我送玉玺与姚嵩过去,便是打算让他无所顾忌。”
这样做,风险还是太大了。但要破眼前僵局,这亦是唯一的办法。只能这般险中求胜了。事实与慕容冲所料也相差无几。将身为质子的姚嵩送回新平之后没几日,姚苌的部队便有异动,显然是意指长安,养虎养到这种程度,再不反击,便是要作死的节奏了。慕容冲当机立断,令车骑大将军高盖率领五万人进攻后秦。反正高盖那个人反复无常,当初借着杀慕容泓的事情上位,慕容冲亦早想不动声色的除掉他,顺便摸消掉自己的黑历史。但真要到了战场上,事情便未必有预想的那般完美,高盖率军与姚苌部下在新平以南交战,反而被姚苌击败,燕国军力损失惨重。战败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惜高盖未曾死在战场上,却带着残部投降姚苌,反而成了慕容冲的心腹大患。一战之后,以西燕的实力,便再也无法与姚苌和慕容垂抗衡。以慕容冲眼下手中兵力,能镇守的,亦只有长安而已。困守一座孤城,虽然不至于像当初苻坚那样被人围城断绝物资活活等死,但境遇也十分不乐观。姚苌亦知道,若是想要强行攻下长安,必然损失惨重,因此在收编了高盖的部队之后,便持续按兵不动。但对于慕容冲来说,他在长安并无根基,持续留在关中,亦不会得到援助。因此只能设法尽快离开。若是能回归故土,也许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慕容清在得知高盖战败之后便立即与他谈了这件事,慕容冲却说已经不可能了。他说鲜卑族的故土,已经并非他的故乡,对他而言,也早已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昔日长安曾有童谣,说凤凰凤凰止阿房。也许一语成谶,他终究要死在这里。到最后,慕容冲还对她说:“原本以为是要恨这个城市的,但是到现在,阿姐,我突然发现我其实舍不得离开它。因为我所拥有的,全部都在这里。离开长安,我将一无所有。连你也无法再留在身边。”
他冷静清醒,非常明确自己的处境,并且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慕容清无法反驳,但她却清楚的知道,再这样下去,慕容冲一定会死在这里。而她,绝对不想要让慕容冲死在这里。如果无法说服慕容冲回辽东,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方法,让辽东那个人派遣援兵过来,就算她自己也知道眼下她对于慕容垂来说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可是迫于无奈,她却依然想要尝试一下,写信给慕容垂,恳请他看在同为宗室的份上,派遣援兵援助西燕。不管皇室内部曾经有过怎样的恩怨,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总要顾全大局的。她这般劝告慕容垂,至于那位肯不肯听,就只能静待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