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一身白衣几乎全被墨彤的鲜血染红。他抬头再看向缎随,原本净玉一般的肌肤被血色侵染,透出几分不自知的狰狞,他将墨彤的尸首放下,执戟杀入人群。但此时此刻,与他为敌的人已经太多,一个人,就算拼上性命,又如何杀得尽?慕容清不顾一切从王座上扑了下来,冲到他身边,凄厉的对着他大喊:“走啊!快走!”
慕容冲一手抓着慕容清,且战且退。不知过了多久才突围而出,自未央正殿之后逃往飞翔殿方向。在飞翔殿外,慕容清停步,令侍从女官将早已准备的火油浇在飞翔殿四周,点火将整个大殿烧了起来,以掩盖他们逃离的路线。身后火光冲天,而眼前,几乎已经到了慕容清拖着慕容冲走的地步。握着他纤细的手腕,便感觉到血液黏腻的触感残留在手上。暗夜,战火,眼前情境几乎再一次与十二年之前相重合。整个宫里四处都是哭嚎惨叫之声。她拖着慕容冲,想要逃离出命运的控制,慕容冲却突然停步,挣开了她的手,在太液池边站着,火光投映在水上,宛若流火。慕容冲看着她,一双眼静如止水,但千般苍凉悲伤亦尽在眼中了。慕容冲道:“阿姐,你自己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想要放弃?有时候想到他不争气到这种地步,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打醒。慕容冲摇头道,“没有为什么了,我也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所有人都恨我,他们想要杀了我。我在错的路上已经走得太远,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他看着慕容清,眼神那样悲伤,他说:“阿姐,她要我活下去,我已经一无所有,该怎样活下去呢?”
这个时候没有下雨,长安的夜干燥而又宁静。但慕容清却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一场风暴肆虐,她忍不住崩溃的对着慕容冲大喊:“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活下去?因为墨彤她为了让你活下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因为我为了你一次又一次的回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因为我还在这里,我等你带我出去。如果你死了,我要怎样逃出去?我该怎么办?为了我你就不能再撑下去吗?你有没有想过阿瑶又该怎么办?”
慕容冲一语不发,在这深夜里,他的身影看上去那样单薄,似是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慕容清忍不住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心里的伤太重,从来不曾痊愈。我知道我在勉强你一直做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也没办法。你知道吗?你的阿姐,早就死在了十年之前。她要我替她照顾你,她一刻也不曾放过我,我也好累了。可是我没办法放弃你。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放弃你自己?我知道你活得有多累,一死了之也许还能好一些,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慕容冲想要将她拉起来,她哭得太厉害,软倒在地,几乎起不来。慕容冲却沉默而又倔强,一次次试图扶她起来。她还是一直在哭。心里那么多的重担,似是都在这一刻袭来,将她整个人彻底压垮。不要哭了啊,真的,不要再哭了。似是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轻声的说着,但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到最后慕容冲终于失去了耐性,一把将她整个人扛在肩膀上,一路往宫外逃。她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对着慕容冲大喊大叫:“阿瑶呢?阿瑶在哪里?我们不能不管阿瑶。”
慕容冲沉默片刻,道:“阿姐,抱歉。”
“什么意思?”
她不敢置信的轻问,“你将阿瑶怎样了?”
慕容冲道:“对他,我早有安排。如果我死在今夜,太傅会保护他,他会代替我将未做完的事情做完。我不能带他走。”
连为什么也问不出口了。她早该知道,阿瑶是太子,又是那样一个聪敏伶俐的孩子。如果是他的话,也许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复兴燕室。而且他是慕容垂的外孙。是继承慕容冲皇位的最好人选。可是,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将这沉重负担压在尚且年幼的孩子身上,又如何忍心。慕容冲道:“我早已知道自己如履薄冰。他是我的儿子,我只能将希望寄于他身上。”
慕容清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言语回应。回头看向火光冲天的宫阙。这个他们仓促逃离的地方,日后却将是阿瑶独自一人的人生开始的起点。他们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余地,剩下的硬仗,只能靠那个孩子一个人打。他这一生,爷爷,母亲,父亲都先后离他而去。皇室血脉,注定要独自一人走完人生,到了这个时候,她真心想要保护那个孩子,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能为力。眼前路都未必走的完,宫中一片混乱四面杀声,活生生修罗地狱景象。这紫寰宫中曾经住着那么多人,无论身份高低,到了这个时候,都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但此时四处宫门都已经易主,远远便可以听见军士传令的声音。军中但凡有军职在身的将领,基本都知道慕容冲的相貌。就算未曾见过他。但凭相貌异常俊美这一点,就足以将他与其他四散惊逃的人中分辨出来。况且宫门陆续上锁。若是逃不出去,留在这内廷之中,被搜索出来,也就是迟早的问题。慕容冲这个时候却冷静下来,在水畔暗处将宫廷的地图画了下来,仔细思索逃出去的方法。慕容清不愿打扰他,便在四处观察,突然抬头见,便看见碧色焰火一闪而过。是谢家的焰火讯号。她吃了一惊,忙去询问慕容冲,传来焰火的是哪个方向。慕容冲想了下,道:“大概是在朱雀门附近。”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接着说道:“朱雀门离未央正殿最远,向来守备严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叛军占领。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