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躺在床上睡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油然而生。“怎么?我吵醒你了?”
玄蚩笑了笑,对身边的人说道,他自然也猜到了几分,小乞丐衣雪大概从小到大生活艰苦,想必没有多少安全感,外界的一丁一点的动静都有可能惊到他。“没事,你回来了?”
正如玄蚩猜想的,衣雪的确是安全感不足,惊醒后也知道了身边的人是玄蚩,又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嗯,回来了。”
玄蚩微微点了点头,黑夜中别人看不见的表情下,闪过一丝疼惜之意。“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衣雪忽然睁开双眼,在黑暗之中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才想起来自己对于身边的玄蚩,了解程度仅限于一个名字。“斩妖除魔。”
玄蚩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四个字在普通人眼里,真假难辨,又充满神秘和忌讳,但是在他的眼里,就是家常便饭,说出来也不过和呼吸一般自然。衣雪闻言,猛然打起精神,瞪着大大的眼睛朝着身边的那一团黑色物体看去,同时又挪了挪身子,往床里缩了缩,想要拉开与玄蚩之间的距离。“那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去斩妖除魔了?”
衣雪好奇的问道,当他的问题问出,内心里面莫名的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玄蚩没有答话,微微颔首,翻身面朝床沿,他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上一觉。“你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睡觉?”
衣雪伸手推了推玄蚩问道,若不是因为黑灯瞎火的,衣雪脸上的红晕玄蚩定会一览无余。“这么晚了,客房早就满了,我上哪睡去?怎么?我都没嫌弃你,你反倒嫌弃我来了?”
玄蚩半开玩笑着说道,说完便缓缓合上了双眸。见玄蚩没有答应,衣雪也不再说话,自顾睡去。第二天清早,玄蚩还没有睡醒,就被身边的人给吵醒了。衣雪心里面还惦记着昨夜玄蚩说的斩妖除魔,硬是说要玄蚩带着他去体验一番。玄蚩自然答应了,他捡了衣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若在这条不归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也好有个人代替自己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玄蚩带着衣雪退了房,吃完早饭后打点了一番行礼干粮,就离开了苏阳城。数日之后,苏阳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之上,玄蚩脚尖点在如水般的湖面之上,自此处荡起悠悠涟漪,破碎了整个平静如镜的湖面,奇怪的是,外边纷纷白雪,严寒如此,这湖水却如常态不结冰屑。衣雪在一边吃着玄蚩为他烤的山鸡,当玄蚩落在湖面上如履平地时,更是欢呼了一声,大声叫好。但玄蚩就此停住,没了下文,衣雪刚刚被点燃的热血也冷却了下去,再过一刻钟,他的世界里面唯有吃才是全部。玄蚩静静的盯着湖面半晌,见清澈的湖水里没有丝毫动静,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凤眸转过去看到湖岸边的衣雪,天真烂漫的吃着烤鸡,无奈的摇了摇头。良久,湖水依旧平静,毫无波澜。玄蚩一跃而起,脚下荡起一阵涟漪,寒风吹过他薄薄的一席白色长衫,如迎风飘扬的旌旗。“好吃么?”
玄蚩稳稳的落在衣雪面前的篝火庞旁,双手在火上烤了烤取了取暖。“好吃。”
说着,衣雪又抬起眼眸来,看向烤火取暖的玄蚩。“冷了?怎么不多穿点?”
衣雪似笑非笑的神情,充满着调侃的意味,经过几天的朝夕相处,衣雪与玄蚩渐渐熟络起来,也不像刚开始那般对玄蚩处处提防。玄蚩闻言不恼,和煦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在他精致的脸庞上时隐时现。“钱都给你买衣服吃饭去了,我自然穿的少了。”
玄蚩轻描淡写的说道,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衣雪脸上的表情。果不其然,和玄蚩所猜想到的同出一辙,只见衣雪咬鸡腿动作僵了僵,再抬起眼眸来时,眼底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前几天进客栈时,玄蚩大人可是甩手就是一个金锭子,像是那种缺钱的人么?”
衣雪对玄蚩的话自然是不信的,听玄蚩装穷不忍心驳了他的面子,只能拐着弯说道。玄蚩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暗自佩服这小乞丐的机灵劲,怪不得能够从天地浩劫之中挺过来,要不是有这脑瓜子,这小肚子早就饿坏了。衣雪也懒得管他冷不冷了,玄蚩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要是被冷死了,岂不会贻笑大方?只见衣雪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嘴角上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诶,我说玄蚩大哥,你不是要斩妖除魔么?站在这湖水上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还把自己冷个半死?”
衣雪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烤鸡腿,贼贼的笑容让玄蚩很想揍他一个半死。转念想想,衣雪只是个凡人小乞丐,凡人小乞丐没见识,堂堂玄蚩仙君才会不和他一般见识。“当日我寻妖气来此,击伤了湖中的水怪,却让它逃了,本打算第二日再来寻它,没想到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一路过来走走停停,不是饿了就是累了,平白耗了几日。”
说道这里,玄蚩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衣雪,旋即接着说道:“这水怪颇具人性,伤了它一次,它定会逃跑,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我来杀?”
“莫非你是在怪我咯?”
衣雪抬了抬眉头,嘴角的油渍闪闪发光,弄得玄蚩不愿直视,撇过眼去。“在下胆小,怎敢责怪衣雪大人?”
衣雪听完玄蚩软软的话语,再看到玄蚩那副受气包一般的模样时,忍不住掩嘴狂笑,修长洁白的手瞬时拿不稳手中的鸡腿。玄蚩亦是自知有所失态,觉得面子被驳,脸色越发难看。笑了半会,见玄蚩的脸色越来越黑,才知趣的停住笑声,拿着手中的鸡腿凑到玄蚩的面前,柔声细语自他的喉中响起:“玄蚩大哥,吃鸡腿休息休息,我们再去斩妖除魔。”
玄蚩架不住衣雪这般如女子般的娇柔姿态,脸色缓了缓,装腔作势的斥责道:“好端端的男孩子,端着一副女孩子的娇柔,你羞不羞?”
衣雪愣了一下,轻咳一声,置若罔闻,还对玄蚩扮了一个鬼脸。玄蚩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罢了。就在玄蚩欲要坐到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小憩时,数根藤蔓不知从何而来,朝衣雪袭来,一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妖风突如其来,吹得玄蚩身上如雪般的长衫化为旌旗迎风猎猎作响。“小心!”
玄蚩反应极快,在藤蔓碰到衣雪之前,堪堪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随后修长洁白如珏的手划过半空,一点流光随着玄蚩的指尖乍现,流光虽凉如白虹,却生生将这藤蔓逼退。衣雪至此还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茫然而又惊讶的眼神望着将自己搂在怀中的玄蚩。玄蚩更是慌乱,一身整齐的白衫已微微飘乱,凤眸上下扫过衣雪,见没有伤痕才放下心来。“你一边呆着去,我今儿定然要灭了这妖孽。”
玄蚩淡淡的说道,数日以来,衣雪第一次听到玄蚩语气如此冰冷,是然,玄蚩心中杀意已决。不等衣雪发声,玄蚩已如飞鸟一跃临空,追着倒退的藤蔓而去。下一秒,藤蔓不退反进,朝着玄蚩身后的衣雪攻来,衣雪哪见过会动的藤蔓,顿时惊住了站在原地,想逃却迈不开步子。玄蚩暗道一声不好,凌厉的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后悔的瞳色,自己今天为何会如此莽莽撞撞,竟中了妖物的调虎离山之计?藤蔓之尖,锐如剑锋,其势锐不可当。衣雪尚是凡体,见血必定封喉。玄蚩不顾一切的回身救援,身后数支藤蔓抽打在他的身上也不曾察觉。终于还是让他赶回来了。玄蚩只手扬起,抹过胸前,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粗鲁的逮下,口中梵音不断,另一只手指诀翻转,霎时间一阵五色光芒笼罩住衣雪。衣雪顿时感觉到浑身一阵舒暖,不比阳光下洒差上多少。而那藤蔓触及五色光芒更是如同浴火一般,噼里啪啦一阵作响,顿时化为一阵青烟,消失匿迹。衣雪从中缓过神来,将视线从藤蔓消失的地方抬起望向玄蚩,眼底掩不尽的满是关切之意。玄蚩来不及与他对视一眼,转过身去,朝着藤蔓尽头射出一道五色光团,光团如箭脱弦,半空中已凝实为小小的一点。这一点便是当初玄蚩捡到的那颗五彩石,蕴含着娲皇氏遗留下来的无上神力。五彩石打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未几便原路回返,如一道长虹划过半空,玄蚩瞬时伸手接住,又将其佩戴在胸前,玄蚩仍旧器宇轩昂,气度不凡,飘立在半空中,微阖双眸,无念无想。那颗被击中的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死,化为飞屑,就在消散的最后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直到衣雪朝那方看去时,若不是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这棵树就像从未出现在世间一般。向来斩妖除魔,端是先伏再收,不得已而灭之。玄蚩今日却坏天地法度,不伏亦不收,直直灭了树妖,使之神魂具散灰飞烟灭。上苍有好生之德,玄蚩自知如此,定然会遭天罚。“玄蚩,你怎么样了?”
衣雪跑到玄蚩的刚刚落回地上的身子之前,眼底的担忧更甚几分。玄蚩抬眸一眼,看向衣雪,只一眼便令人觉得如隔千万年之久,凤眸中熠熠生辉的色彩浑然不见。自此,衣雪方才看到玄蚩背上如刻如画的伤痕,原本丝毫不乱整整齐齐的白色长衫染上了一片红云,又裂成了几片。“这,我给你裹一下伤口,过几天就好了!”
衣雪手足无措又是悔恨,又是自责,只愿这伤能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替玄蚩扛着。而当初自己受伤,便是简单包扎处理,但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亦不知道,这伤,不是包扎施药就能好的。玄蚩闻言,淡淡的笑了笑,轻叹一声说道:“此伤破体见血,方才慌乱之下痛下杀手不留余地,妖毒与天罚具在,怎会如此简单就能好的?”
“那待如何?”
衣雪越发内疚与自责,若不是因为自己玄蚩怎会受此重伤,回想起刚刚那回身飞来的人影,那慌乱之中眼底闪过的一抹重重担忧,又让他心底一暖。“童子阳刚,不受阴秽。”
玄蚩轻声说道,只是说到这里便顿了顿,剑眉微皱,已把后文吞了回去。衣雪见状,摇了摇玄蚩的身子,轻喝道:“都到这般地步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玄蚩合上双眸,再次睁开时刚刚的那抹犹豫之色已然不见,清淡如水的声音脱口而出:“须以童子之尿,烧灼伤口,以示天罚,再祛妖毒。”
噼里啪啦,衣雪的脑海中响过一阵晴空霹雳,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了嘴。玄蚩之意,便是让他给玄蚩童子之尿治伤,可是他,他不能......“你莫非已经失身了?”
衣雪声如蚊蝇,只是这句话刚一说出,玄蚩差点没吐出一口鲜血。“我,今已二十余岁,算不上童子。”
玄蚩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住了心态才开口说道,旋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在玄蚩平静的对视下才开口说道:“我,我做不到。”
“那边罢了。”
玄蚩闻言,似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席地盘腿而坐,抱元守一即将入定。“玄蚩,我,不是我不肯,只是......”衣雪以为玄蚩误会自己小气恼了,准备不理他了,急忙开口说道。玄蚩闻声,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无妨。”
“我是,我是女孩!”
噼里啪啦,玄蚩的脑子如进了天罡烈火,一阵灼烧,里面顿时一团乱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