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漪见这情景,轻轻皱了一下眉,而当她也扭头看向大殿门口时,又是深深地一皱眉。大殿门口,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来者一身暗红色轻甲,腰缠玉带,披着玄色风氅,眉目俊朗却眸光凛冽,笔直地跪下,行了大礼,声音厚重洪亮:“儿臣班师回朝,叩见父皇母后!”
那一瞬间,不知道大殿内有多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全都变了。四皇子祁王,竟敢戎装进殿!更何况这还是皇后的寿宴!高堂之上的皇帝眯了眯眼睛,却并没有出言苛责,“祁王凯旋,一路风尘奔波,难得赶上了皇后的寿宴,快去偏殿换身便服,一同庆祝。”
祁王朗声道:“谢父皇体恤,儿臣告退。”
说罢,那祁王便干脆利落地起身,一身轻甲碰撞的声音竟要比丝竹声还要刺耳,响彻在场上每个人的耳中。萧白漪瞄了一眼祁王的生母容妃,那女人竟美滋滋地坐在那里,脸上得意的神情更胜从前,甚至趾高气扬地看了一眼高堂上的皇后。段容舟轻轻拍了拍手,宫女们又一次如流水般走了上来,撤掉刚刚的开胃小菜,换上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佳肴。也亏得他这见缝插针地一打岔,刚刚那凝固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有人举杯对饮,有人低声谈笑,气氛总算没有因为祁王戎装进殿而冷下去。而段子楼被晾在那里,什么都没说,脸色也仍旧那样冷淡平静,一撩衣摆坐了下去,只有一个太监带着他的贺礼上殿了来,是一盒清贵淡雅的香料。他的贺礼是否名贵,是否入流,似乎都不是别人关注的中心,萧白漪用筷子尝了一口端上来的鲜笋,口感清脆滑腻,她对赤鸢招了招手。赤鸢以为萧白漪是想喝酒,就小声劝道:“小姐,你伤还没好利索,不能多饮。”
“人人都聊得那么热闹,又没人找我,我这一左一右坐了两尊红白双煞,无趣得紧,你跟我说些八卦。”
萧白漪道。右边的白煞举杯的动作一顿,左边的红煞脸一瞬间就黑了。赤鸢眼观鼻鼻观心,声音更低了一分,“小姐,不合适吧……”“我知道你跟着父亲,消息最灵通,这些知道的都多。”
萧白漪扬了扬下巴,看向容妃的方向,“那位容妃娘娘,最近是否在宫里有很大动静啊?”
赤鸢也瞧了对面一眼,压低声音说:“容妃近日来与高贵妃走的近,与皇后不太对付。”
萧白漪笑:“想来也是,皇后这等名门望族出身,自是看不起商贾出身的容妃的。”
段容舟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警告她不要背后乱嚼舌根的意思很明显。萧白漪举起酒杯,扭身笑盈盈地敬了他一杯,甜甜地说:“王爷不要偷听墙角,怪没规矩的。”
“你……!”
段容舟气得当时就想把那杯酒泼她脸上,这都什么无理取闹的说辞,当着他的面议论他母后,她还有理了?放下这杯酒,萧白漪又继续对赤鸢低声道,“容妃最近做事高调,是因为祁王要回京了,自己有了本钱,才会如此吧。那祁王刚刚戎装进殿,你怎么看?”
赤鸢说:“颇有几分示威的意思。”
“你也觉出来,他在替自己母妃出头了?”
萧白漪瞧着新上的莲子羹不错,盛了一碗。赤鸢犹豫了一下,说:“只是奴婢觉得,祁王这做法,未免有些……冒失了。”
乐曲悠扬,段容舟能听见的也就只有开头萧白漪那一点没顾忌大小的声音,后面主仆二人窃窃私语全被乐声给盖住了,他愣是没听清。可段容舟瞧着她俩嘴皮子不断,心里觉得铁定说不出好话,几次三番地往他那边看,直到何飞烟忍不住了,也举杯道:“妾身也敬王爷一杯。”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止有些失态,咳嗽了一声,坐得笔直,与何飞烟对饮了一杯。“祁王也许是听得自己母妃在宫中近来颇受冷眼,才会一时急上头前来。”
赤鸢说。“急是有,上头我看未必。”
萧白漪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莲子羹,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容,“祁王一路风尘仆仆,轻甲未卸,兵刃倒是没忘记摘掉。”
赤鸢一愣。“持兵刃上殿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他能记得面圣前把佩刀摘了,却特意没卸去轻甲。”
萧白漪说,“祁王是得胜归来,有军功在身,戎装上殿,事后最多不过是被斥责两句,更何况……你有注意他刚刚的位置吗?”
赤鸢想起来了什么,“祁王……似乎站的很远。”
“他其实连大殿都没走进来,分寸拿捏的颇有说头。”
萧白漪喝了一口羹汤,抿了抿嘴,“威风耍了,也给足了自己母妃面子,你看皇后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她那等聪明人,难受的不是被搅了寿宴,而是事后可能连追责都做不到。”
赤鸢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祁王竟也有这般心机。”
祁王段海岚,五年前奉命领兵去了岭南平乱,哪个皇子肯放着大好机会不在皇帝面前表现,而去领兵打仗,刀剑无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旦走了,在京中就再无根基可言。印象之中,当年段海岚还是个做事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怎的现在有如此深的城府了?“有城府的未必是祁王,就像容妃敢明着跟皇后不对付,实则是高贵妃有意为之,是一个道理。”
萧白漪放下碗,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连王。皇帝一共就这四位皇子,晋王在才干上颇具声望,连王则多是称赞他的人品。芝兰玉树、品行高洁、温润如玉、礼贤下士……一切翩翩公子的称赞词都曾与他的名字挂钩。“倒是真贤德啊。”
萧白漪感慨着,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而巧的是,就在她看向连王的同时,对方竟也拿起酒杯,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