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祖察觉意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星桥,不由高兴起来。“星桥哥,大夫人好些了吗?”
星桥点点头,目光从小杨子身上一撇而过,重又看向云熙。云熙垂眸,一手搭在门框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仓惶准备关门。不料,星桥莽然开了口:“二夫人留步。”
这声音无比熟悉,让人既惊又喜,还夹杂着几分颤栗的魔力。云熙僵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找我有事吗?”
星桥嗯了声,抬步走了过来。他的身姿裹挟起一阵风,风中满是桂花的香味,甜腻得让人脑子发晕。他如天神一般,飘然站到她面前,哑声道:“我有一位故友,跟二夫人长得十分相像。我想打听打听,莫不是你们沾亲带故,有些血缘上的关系。”
他总是这样,明明窥得了真相,却忍着耐心,一步一步试探。云熙闭了闭眼,尽力让自己表现如常。她一点一点找回理智,若是一口否认,星桥那么聪明,肯定不相信,说不定还会产生更大的怀疑。她假装不知情,勉力挤出笑意,问道:“不知公子所说的故友,是男是女,年龄几何,祖上哪里,现居何处,姓甚名谁呀?”
星桥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姚老爷府上的小姐。”
云熙眨了眨眼,嘴角依旧用力勾着笑,摇头道,“恕我见识浅薄,不认识什么姚老爷,更没见过什么姚小姐。”
星桥壮着胆子,拧眉望着她。盛妆的女郎娇媚异常,如画的眉目之下,细细端摩,仿佛残留着几分熟悉的影子。可每当星桥捕捉到几分相像之后,她突然的一颦一笑,又让他陷入疑虑之中,打破了他突生出的欣喜。一颗心,在是与不是之间,不停地摇摆。他不死心,沉声又问:“那,姚见安呢?你可认识他?”
云熙心头颤了一下,很想不管不顾与他相认,可是,麻九刚才的警告,如一把刀悬在她的头顶。诚然,麻九说得没错。星桥他前途一片光明,不该被无端牵扯进来。云熙突然想起了章涟漪,也许此时让星桥绝望的招数,只有依仗她了。云熙心一横,学着章涟漪的样子,手臂扶着门框,身子放软,慢慢地抬头,媚眼如丝地望向了星桥。她吐气如兰,哑声开口:“以前在醉花楼,也曾有幸与一位姓姚的公子结识,只是露水姻缘,恩爱浅,欢情薄,没能细问过他的名号。若公子得见他,还请劳烦你帮我问一问,他可曾还记得我。”
星桥从未涉足欢场,何曾见过女郎如此娇媚的样子。他那张英秀的面庞,腾一下就红了。面上发烫,心却发凉。他认识的人,从来一脸正气,何曾有过如此媚俗的样子。愣神的功夫,身后的小杨子气不愤,嘟囔道:“你都嫁于我们大当家的了,还提起以前的男人,好不害臊。”
云熙冷笑了声,抬头看向星桥,眨着眼睛问道:“那公子现在找我问些不相干的,又是何意呢?”
一句话,让星桥慌张起来。他垂眸弯腰,深深地作揖,道:“是我唐突了,还望二夫人宽恕我的冒昧。”
云熙点头,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笑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何来冒昧一说。若公子没旁的事儿,还请自便。”
星桥哈腰退了两步。云熙回身关上房门。只是一转身的工夫,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残笑来不及收起,僵在唇边,她瘦弱的身子靠在门板上,一点一点往下沉。门外,星桥无声站了好一会儿,呆呆地望着那道门出神。小杨子不明就里,凑上来打探:“星桥哥,你到底怎么了?你跟二夫人以前认识吗?”
星桥摇了摇头,却又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小杨子更懵了,抓了抓脑壳,一脸疑惑追问:“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呀?”
星桥叹口气,却是不想再提。小杨子甩了甩脑袋,很自动地忽略掉了前边的问题,扯一下星桥的袖子,欣喜提议道:“前头大摆宴席,叔伯们放开了畅饮,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小孩子家家,不能喝酒。”
星桥兴致全无,眼珠一转,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儿,忙问,“我义父呢?”
小杨子一摆头,“在前厅待客呢,赵二爷、姜大夫,都闹着灌他酒呢。今儿肯定要敞开了喝呢。”
星桥一撩袍子,抬腿准备往后院去,边走边说:“我去看看干娘,等会儿酒席散了,大当家的得了空,你给我传个信儿,我找大当家的有要紧事儿。”
“别呀,星桥哥”,小杨子眼疾手快,一下子拽住了他,不死心地挤眉弄眼,拼命讨好道:“以前他们都不许咱俩喝酒,说咱俩小,没长开。可是星桥哥,你都十七了,过了年我也十五了。搁到平常人家,娶妻议亲都到年岁了,可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星桥不解地扭头看他。小杨子凑上前,压低声音说:“我偷偷抱一坛酒,咱俩躲到后山的老地方,痛痛快快喝一场,不醉不归,如何?”
他话音没落,脑瓜子上就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好你个混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耍心眼了?还不醉不归,我让你有来无回。”
声如洪钟,气势如虹。除了麻九爷,谁还有这样骇人的气质。小杨子那张脸,瞬间吓得惨白,抱着脑袋闪身躲到星桥身后,不停地告饶。“大当家的饶命,我就是开个玩笑,说说而已,星桥哥是白鹤书院的好儿郎,他也没答应我呀。”
小杨子很鸡贼地把星桥给推了出去,自己躲在他身后,避开麻九的视线。麻九上下打量星桥,不耐烦道:“今日你干娘心里不痛快,我去劝她只会火上浇油。正好你在,她视你如己出,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你替我好好劝劝她,莫让她钻牛角尖。”
麻九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繁星,慨然道:“就说等她消了气,我自会领着七娘当面给她赔罪。”
星桥嗯了声,可心里翻江倒海,始终不甘心。他复又一拱手,壮着胆子道:“义父,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望义父务必答应我。”
麻九大约也料到他会说什么,冷言冷语道:“若是关乎读书的事儿,你只管说,我定会帮你。若是其他,你最好斟酌好了再开口。”
星桥一愣,噎了一口气,不死心又道:“这件事儿虽不是关乎读书,可困扰孩儿好些日子了,还望义父帮我。”
话已至此,他索性撩袍跪在了麻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