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时,薛掌柜才仓惶应了一句,打帘走了出来。他两手空空,怀里的白将军已经不知去向。“猫儿呢?你把它放哪儿了?”
云熙焦急地问。薛掌柜却定定望着她不言语。云熙一横心,无畏道:“到底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如果反悔不想卖了,那就明说,我也绝不强求。”
她一脸严肃,薛掌柜却轻笑起来。他走上前,绕着云熙转了两圈,突然问道:“你就是那日死里逃生,避开祸端的姚小姐?”
只一句,云熙便像是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滞住了。这个人是敌是友,暂且不明,她可不敢冒险。她装傻挤出一抹笑,含糊道:“不知道薛掌柜什么意思,什么姚小姐,我根本不认识。你肯定认错人了,我可是个……男人。”
这样的解释很心虚,也很无力,很容易就被揭穿,她不能坐以待毙。云熙暗暗退到门边,准备趁其不备,快速逃走。不料,薛掌柜却道:“不知你是否认识陈映莲?”
云熙愣神片刻,再望向他的神色,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什么陈映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嘴上说着不懂,心里又怎会真的不懂。陈映莲是她乳母的名字,这辈子都忘不掉。薛掌柜不管她什么反应,径直说道:“我姨母名叫陈映莲,在姚老爷府上做工,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原先在太太房里伺候,后来调拨给了姚小姐,一直伴着她长到十六岁……她常说,姚小姐待她极为亲厚,要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吧。有钱人家只讲权势,哪有什么真情。回头我告诉她,几十年辛劳白付,人家早就不记得她了。”
云熙眼睛里酸涩起来,突然又瞪大眼,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薛掌柜的胳膊,追问道:“你刚才最后一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薛掌柜:“我说,回头我告诉我姨母,有钱人家不讲情义,早把她忘记了。”
“你怎么告诉她?你跟我说啊。”
云熙用力晃着他的胳膊。“当然是,面对面,亲口告诉她。”
“亲口告诉她?乳母她不是……已经……”云熙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薛掌柜拱手冲着上天拜了拜,轻快道:“苍天有眼,我姨母那日侥幸逃过一劫,眼下活得好好的。”
“乳母她老人家,还活着?”
云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呀,侥幸从歹人刀下逃出生天,大难不死。只是,她一心惦念着姚小姐,命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再见一面,方才心安。前几日我发动亲友寻遍了凉州城,也没发现姚小姐的踪迹。不想今日白将军立了头功,一出现就把人给找回来了。”
有些话无需再说,薛掌柜一把撩开门帘,冲云熙一摆头,说道:“我姨母就在里间,你速速进来吧。”
狂喜如燎原的野火,蔓延过云熙的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歪斜,踉踉跄跄,冲进了内屋。屋里没什么家具,只靠窗一方土炕,炕上铺着被褥,被子下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云熙突然定住,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惊惧地望了眼薛掌柜,暗暗求助。薛掌柜走过去,轻轻撩开被子,推了推那人的肩头。那人方才悠悠醒转,却立时一把抓住了薛掌柜的领口,催问道:“人找到了吗?”
云熙的眼泪,随着她短促的一句话,滚滚而落。她呜咽着扑过来,喃喃道:“乳母,是我,我是云熙,我是小八宝,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陈映莲混沌迷茫的双眸,慢慢聚焦,变得明亮起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果真是我家小姐?”
云熙拼命点头,想要忍住泪,大声承认,却发不出一个连贯的声音。陈映莲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在自己脸颊上重重拧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像孩子一般傻笑起来。“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就算是死,以后奈何桥上遇见夫人老爷,我也不怕没法交代了。”
陈映莲一把抱住云熙,哭得泣不成声。她身子虚弱得厉害,没一会儿便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肿得老高,皮肤浮肿,透出几分奇怪的金黄。“乳母,你这是怎么了?”
云熙这才发现异常,望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我姨母那日受了伤,腰上的骨头断裂,恐怕以后只能躺在炕上度过残生了。”
薛掌柜叹了口气,一把盖住云熙准备掀开被子的手。“姚小姐,还是不要看了。”
伤口很血腥,她那样的娇小姐,肯定承受不住。“没请大夫吗?”
云熙喃喃低问。若是以前,依着父母的脾性,自然是又请大夫又贴补银钱,只盼着早日伤好痊愈,哪怕是主仆,也要团团圆圆,一个不少。可是现在,偌大的姚府,只剩下一老一少,还有一只猫。时过境迁,是姚家欠他们的,心底的愧疚,压得云熙抬不起头来。“小姐,你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努力挤出笑容安慰云熙,“将养些时日,过阵子就好了。我活了几十年,这条贱命不值钱,倒是你,一定要好好的。”
宽慰人的话,哄小孩子还差不多。云熙擦干了眼泪,咬牙道:“乳母别着急,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我一定要医好你。”
她转身要走,却被陈映莲一把抓住了腕子。“我贱命一条,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小姐你稍安勿躁,我有要紧话跟你交代。”
云熙一下子紧张起来,直觉告诉她,那些话必是关乎父母。她浑身颤抖,喃喃低问:“是不是我父母有所交代?”
陈映莲点头,“老爷夫人交代,若我能逃出来,务必把东西转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