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书房。丫鬟奉茶之后,却步退出,关上了房门。屋内丁惟继端坐上首,冲麻九比了比手,道了声“喝茶”。“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功夫喝茶。”
麻九一脸焦急,慌张道:“丁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不会也看上那丫头了吧?”
丁惟继没反应过来,诧异问:“什么看上那丫头?我怎么听不明白。”
“姓姚的那丫头呀”,麻九急切道:“那丫头长得是不错,知书达理,文采渊博,深得姚老爷真传,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丁兄家有俩位公子,若是青睐于她,也在情理之中。”
麻九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家长里短的话,自己脸都有些热。他假装深沉,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做人得有先来后到,我家星桥与她同窗之谊在先,若不是姚老爷府上遭变,说不定我们早成亲家了,也轮不到你们横插一脚。”
丁惟继:“你着急忙慌赶来,就为了说这个?”
麻九翻个白眼,心道要不是被宋星桥那小子逼迫,我才懒得跑这趟呢。他不耐烦道:“你少废话,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我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否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讲情面。”
土匪当习惯了,懒得讲道理。麻九干脆耍起了无赖。丁惟继一边喝茶,一边慢悠悠问道:“你知道那丫头的真实身份吗?”
“什么真实身份,不就是姚老爷的遗孤嘛。”
“牧之啊牧之,说你见识浅薄,你还不承认”,丁惟继勾了勾手,附在麻九耳朵边,低声道:“她的真实身份,乃是靖王遗孤,潘贵妃之女。”
“靖王?潘贵妃?他们两个怎么会……”麻九挤眉弄眼,一脸便秘的表情。他想不出其中的关联,唯剩满脑子八卦,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潘贵妃入宫之前,是靖王府的美人。十六年前夺嫡案发之后,原本该被处死,不知怎地,竟然移花接木入了后宫。这件事儿,庆王殿下也是刚刚知晓。”
刚刚接到庆王密函时,丁惟继也难相信。这么狗血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可是,怀疑归怀疑,依照庆王殿下的做派,没有求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乱说的。如此说来,此次崔石秘密来到凉州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崔家和韦氏一族早有联姻,明里暗里早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潘氏受宠,韦氏嫉妒,拿十六年前的旧事做文章,把对方扳倒,合情合理。只是……很不地道。姚老爷一生清廉,从未与人结仇。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屠杀姚家满门,简直丧心病狂。丁惟继恨得咬牙。麻九喃喃道:“现在来看,只怕咱们再不能袖手旁观。”
丁惟继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十六年前,咱们被人逼得丢盔卸甲。十六年后,若再被人耍得团团转,也枉担着男人的名头。”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头抵头,低声筹划开来。——云熙万没想到,宋星桥如此大胆,简单地乔装改扮,便混进了丁府。所幸丁颐景被他父亲安排了要务,一早便出门去了。她望向星桥的目光,惊喜、诧异、好奇、感激,甚至还有几分不太成熟的眷恋,不一而足,复杂难言。她慌忙调转视线,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再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位姑娘,请把手伸过来。”
星桥装模作样,捋了捋下巴上粘着的假胡子,把脉枕往前推了推。云熙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放了上去。指尖微烫,落在她的腕子上。云熙那颗心,不由自主怦怦狂跳起来。腕子上的脉搏比她要热情好客得多,有力地撞击着他的指腹。星桥暗暗地,偷偷咧了咧嘴巴。云熙生怕露馅被人识破,吓得忙瞪他一眼。星桥敛正神色,闭上眼睛,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皱起了眉头。眉头紧锁,却是一个字也不说,那股四平八稳又神秘的做派,像足了经验老到的大夫。“大夫,她的脉不正常吗?”
春柳扶着腰,站在一旁好奇地问。星桥摇了摇头。春柳不解:“既是正常,你扣着她的腕子,号了半天。此间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难免不让人多想。”
春柳俯身又问:“她脸色那么白,又那么瘦,瞧着就是一副不太健康的样子。真就没点什么毛病?”
丁颐景不在府上,她借口自己有孕,特意找大夫入府把脉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云熙。希翼从大夫口里说出几句,这丫头有先天之疾,难以痊愈一类的话,好打消了丁颐景的念头。春柳和白枝眼巴巴望着星桥,就差一字一句教他说话了。白枝:“我瞧她呼吸清浅,说话无力,很像气血两虚之症。”
星桥皱了皱眉,附和道:“你们这么一说,倒是很像。我得再号一下才行。”
说着话,他让云熙换了一个腕子,抬手又扣了上去。这回,他的半只手掌,几乎都搭在云熙的腕子上。“脉搏细弱,跳动无力,姑娘你这身子,先天不足,后天匮乏,娇弱得很呀。”
宋星桥一开口,便让春柳和白枝两个激动起来。春柳:“可是还有医治的法子?”
白枝:“若是需要名贵药材,只怕我们也做不了主,得我们大爷回来再做定夺。”
星桥道:“不妨事,我先开个方子,吃几服药调理一下,若没见效,再用名贵药材去补。只怕姑娘这身子,补也补不起来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吩咐白枝研墨铺纸。白枝喜上眉梢,手脚麻利准备好。星桥先是写了一个温补的药方给春柳,递过去试探道:“姑娘可认识字?拿着这个方子,到药局抓药便可。”
春柳和白枝从小被人牙子卖进丁府,差事还做不完呢,哪有机会读书认字。两人都有些尴尬,看也没看,把那张纸小心折起来收好。“姑娘不认字?”
星桥故意问,见春柳和白枝脸色一沉,忙找补道:“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两位姑娘把大爷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十分贤良了。”
他夸得诚心,那俩也失去了防备。谁也不知道,他偷偷写了张纸条,暗暗塞进了云熙的手里。“晚上带你离开,等我。”
苍劲有力的字迹,让云熙莫名心头振奋。不知是为了即将逃离魔窟的振奋,还是因为不知不觉已经萌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