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专宠?她的亲生母亲,竟然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若非天方夜谭,必是这个姓崔的狗贼编造故事诓骗她。云熙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崔石,恨不得把他的心剖出来瞧一瞧真假。望着眼前的姑娘,从淡定从容,到信念崩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崔石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心头的骄傲长驱直上,爬满眉梢眼角。他得意地笑着,仿佛掌握了旁人生死的鬼魅,俯瞰着千疮百孔的世界,任渺小如蝼蚁般的人,匍匐在他脚下。搅弄风云,直上青云,他对这种置身云端般的感觉,简直痴迷到癫狂。他轻轻用眼角瞥一眼云熙,假装惋惜重重地叹气,曼声道:“你大概也听说了,当今圣上子嗣孱弱,膝下只一位公主,御封永寿公主。永寿永寿,寿与天齐,可见主子爷对公主殿下的重视。常言道,爱屋及乌,他老人家百般珍爱潘贵妃和永寿公主,待你自然也错不了。这不,刚一听说有你的存在,便命我秘密赶到凉州,务必要接你回京。”
烧杀抢掠,葬送了姚府十几口人命,却还能把这件事儿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人简直无耻之极!打从开天辟地算起,权力之巅的争夺,从未有过什么温情和顺的一面。皇权争夺,亲兄弟之间尚且你死我活,更何况她还是败寇之女。只怕别人早把她当做了一杆枪,扎向血缘至亲心口的一杆枪。云熙脑子里天马行空,胡乱地想着。崔石凑过来继续诱哄:“潘贵妃在后宫专宠多年,永寿公主乃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儿。难道你就不想见她们一面?崔某不才,对万岁爷忠心不二,他既下旨命我寻你回京,自然有他的道理。骨肉至亲自不必说,日后封你个郡主,指婚一位少年郎,再赏赐一笔丰厚的嫁妆,比你在凉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上万倍。”
他越说得天花乱坠,说明背后的陷阱越大。皇宫内院,朝堂风云,越接近皇权中心,越是杀人不见血。云熙对崔石恨得咬牙切齿,骂道:“你这狗贼,滥杀无辜,编造谎言骗我,我岂能信你。你谋害我父母性命,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忠义良臣?你……我呸!”
云熙气得小脸涨红,不停喘着粗气。打从十六年前,追随皇帝登基以来,崔石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朝中百官,谁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的,就连背后都不敢议论他的是非。可眼前的小姑娘,一改刚才的温顺,像一只炸着毛不停吓唬人的小奶猫。崔石不怒反而笑起来:“我知道,这消息太过突兀,你一时接受不了。既是来接你的,我自然会安安稳稳,一根汗毛都不少地把你带回京城。我有事儿还没处理完,几日之后才会启程,想必经过几日思量,你定能想通。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和贵妃娘娘好。”
口蜜腹剑,颠倒黑白,他很有一套。崔石站起身,抬眸看了眼黄潮。黄潮虎躯一震,忙抖了抖披风,上前帮崔石披到肩上,转身开门,弯腰比手,恭顺道:“密使大人,您请。”
在崔石迈出门槛之前,云熙起身踉踉跄跄扑了过来,哀声喊道:“姓崔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刚才那番话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是骗人的,这只是你为了党争,谋害我父母的借口,事实并非如此,对不对?”
云熙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尽管知道不可能,依旧奢望着能从崔石那张毒蛇的嘴里,听到另外的可能。黄潮抬臂拦住云熙,微扬下巴,傲慢地俯视眼前几近崩溃的姑娘。他挑衅地一手抽了抽腰上的挎刀,然后猛然冲云熙瞪眼,嘴角的狞笑,跟寺庙里的凶煞阎罗如出一辙。姑娘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粗俗的男人,她本能往后退了一步。黄潮龇牙咧嘴,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的嗓音沙哑,如浸泡过毒酒一般,“崔密使只是通知姑娘,实情如此,不容狡辩。你信与不信,都不打紧。黄某劝你安分守己,别做无谓的挣扎。好好休整几日,静等启程回京吧。到那时母女、姐妹团聚,莫忘了密使大人的功劳。”
黄潮是个十足的刽子手,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生与死亦无差别。云熙被他吓得一愣,瑟缩着退了几步。事出紧急,她刚才脑子一热,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慢慢的,丧失的理智一点一点恢复,她重又冷静下来。眼前的崔石,无异是个十足的恶人,只是他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现在不得而知。黄潮就是崔石身边的一条疯狗,如果同他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得不偿失。云熙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而感到后悔又自责,都已经被这些宵小之徒逼入绝境,示弱与哀求,只会让他们更加嚣张。与虎谋皮,饮鸩止渴,绝非良策。既如此,那就从长计议吧。反正离启程还有几日。反正……还有宋师兄。宋师兄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姓崔的掳走。绝不会!年轻的姑娘,慌乱之后,嘴角重又爬上笑意。朱唇轻启,她说:“没想到我生母还有如此富贵的机遇,看来我以后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算命的都说我千金之躯,后福无量,想必要从我亲娘那里应验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感谢崔大人此番劳苦,终将使我们骨肉团圆。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至死不忘。”
那个“死”字,云熙是磨着后槽牙说的。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眼神如刀,恨不得把眼前这俩王八蛋逐一杀净。崔石扭头看她,目光逐渐深沉。这姑娘绝非等闲之辈,明明气得咬牙切齿,却还能轻飘飘说出那番话,岂是她十几岁的年纪该有的城府。从惊艳于她的容貌,到震撼于她的城府。崔石行走朝堂,多年养成的淡定从容,因为她而变得虚无漂浮起来。“多派些人手,照顾好姑娘。”
他冷声吩咐,轻撩袍角,毫不留恋迈出门槛。黄潮依旧一脸轻蔑,目光死死盯着云熙,扬声冲外喊道:“外头人听清楚了吗,多派人手,伺候好姑娘。”
“照顾”到他嘴里换成了“伺候”。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亦懂得拿捏词句,往女孩子心上捅刀。云熙强忍下这口气,看着他们傲慢离去。垂花门被重重关上,落锁声传了过来。偌大的院子,瞬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纵然掌着灯,却如墨一般。云熙不知枯站了多久,直到一阵风吹来,方才把她的神思唤回。不知何时,汗水已经浸透衣裳,风一吹凉气浸骨,让人止不住寒颤。她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唯有此,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