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过半,夜色最浓的时辰。刘望蜀搂着醉花楼的红牌倌人纯儿,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谁呀,打扰爷爷睡觉,活得不耐烦了。”
他叽里咕噜冲门口骂了句。“刘大人,我是冯广昆,大事不妙了。”
冯师爷两手拢在嘴边,冲门内低喊了一句。他在刘望蜀身边伺候了十来年,还算是懂规矩的,州牧大人睡姑娘,他从不打扰,除非是天塌的大事。刘望蜀那两粒绿豆眼,瞬间睁得溜圆。“谁呀,这么没有眼力见。”
纯儿姑娘翻了个身,顺势把一截玉臂,搭在刘望蜀粗短的脖子上。刘望蜀可没心思再跟她腻歪了,一把推开,披衣下床,急步走过去拉开房门。廊下烛火已经灭了,冯师爷站在黑暗中,急得搓手跺脚,正原地转圈。刘望蜀:“发生了什么事儿?”
冯广昆:“大事不妙,密使大人……他要剿匪。”
刘望蜀眨了眨眼,不以为意道:“剿就剿呗,通知麻九把金银挪个地方,留几个老弱病残演一场戏,糊弄一下不就得了。”
冯广昆急得直跺脚:“来不及了,河西军那边连夜调集了人手,天亮就要动身前往牛头山了。”
刘望蜀啊了一声,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天亮~~就动身?怎么没人~~通知我?”
击退敌军,守疆卫土,这是河西军职责所在。剿匪除恶,除暴安良,乃是府衙的分内之事。就算是剿匪,也该他刘望蜀来打头啊,怎么能让河西军插手。况且,丁惟继那人油盐不进,这些年刘望蜀多次示好,想攀交关系,都被软钉子给推拒出来。难不成他们知道了什么秘密?刘望蜀气得胸口疼,大骂道:“那个老狐狸,到底是何居心?”
他猜不透,冯广昆也猜不透,只能安抚道:“我的青天大老爷,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纠结这些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万一……我是说万一……”冯广昆警惕十足,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贼头贼脑地附到刘望蜀耳朵边,小声嘀咕道:“万一麻九那孙子反水,把咱们咬出来垫背,可怎么办才好?”
不义之财,以利相聚,利益链条一断,哪儿还有什么情谊,不过就是狗咬狗一嘴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麻九是刘望蜀搂钱的耙子,甭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些年送进府衙的银子,足有万两。得了巨额好处,刘望蜀才会睁只眼闭只眼,对青峰寨听之任之。眼下若是被崔石发现了这档子事儿,治他个贪腐渎职之罪,只怕是身家性命不保啊。怎么办?刘望蜀一夜操劳,眼底发青,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他一把抓住冯广昆的小细脖子,拽到脸前,咬牙切齿道:“你说怎么办,老子真金白银养着你,关键时刻你的脑子呢,你给老子赶紧想辙。”
冯广昆又惊又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小心翼翼道:“拦是拦不住了,硬要去拦,反而惹人怀疑。不如派人先行一步,赶往青峰寨,通知麻九,让他先躲一躲。”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只他一人躲了,青峰寨被剿,金银财宝都要落入别人口袋里。”
刘望蜀心疼啊。“躲一时算一时吧,”冯广昆擦了擦汗,“只要把麻九按住,其他人自然不用怕的。咱们跟他单线联系,这些内幕只他一人知道,到时候旁人也无从指证。咱们也正好借着剿匪,摸一摸青峰寨的底细。”
能当师爷的人,心眼跟筛子似的。刘望蜀嘿嘿笑了两声,“我也觉得麻九那东西不老实,这次借崔狐狸的手,敲打敲打他。等崔狐狸走了,到时候每劫一票,我要收大头。”
刘望蜀抖了抖衣裳,腰杆又挺直了,远远看去,像一只大肚癞蛤蟆。他拍了拍肚皮,又拍了拍脑门,吩咐道:“你去挑几个信得过的衙差,快马加鞭,赶去青峰寨,把计划说于麻九听。不管是用骗,还是用绑,务必把他给我弄走。”
冯师爷点头哈腰,不迭道:“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
望着冯广昆连滚带爬下楼而去,刘望蜀眯了眯眼睛。崔石那只老狐狸,偷偷决定剿匪,却不同他商量,摆明了不信任他。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倒要跟着去瞧一瞧,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来。他转身推门进屋,不顾纯儿的痴缠,套上衣裳头也不回出了醉花楼。——辰时,天光大亮。丁颐景遵照父亲之命,集结三千人马,已经在城门外整装待发。镇远将军丁惟继,殷勤十足,亲自到府衙门口等候崔石。“密使大人,依照您的吩咐,已经做了周密部署,随时可以出发。”
胡须半白的大将军,翻身下马,迎到门口,躬身行礼,小心又虔诚。崔石站在台阶上,冲他摆摆手,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的声音在狂啸:“什么护国基石,雄才霸业,什么金戈铁马,马革裹尸,到最后不是还得乖乖向我低头服软嘛。我崔石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照样能把你们这些粗鄙之人,玩弄股掌之上。”
矮小瘦弱,放到人堆里就会泯于众生的男人,很痴迷这种高高在上,被别人捧上天的感觉。他眼角轻瞥丁惟继,皮笑肉不笑,曼声道:“大将军辛苦了,此番剿匪成功,记你大功一件,崔某定会如实禀明万岁爷,你呀,擎等着嘉奖的圣旨吧。”
功名利禄,世间没几个人能够抵挡诱惑。在崔石期望的眼神中,丁惟继嘿嘿笑了两声,神情略带羞赧,忙道:“承蒙密使大人抬爱,惟继定不忘您的大恩。”
交易达成,比预想中顺利。崔石调转目光,望向别处。跟在他身后的刘望蜀,眼红得像只兔子,忙插嘴道:“密使大人,我滴个亲祖宗嗳,您到凉州这些日子,我可是拿您当神仙一样供着。万岁爷到时候嘉奖的话,您……您可千万别忘了小的我呀。”
矮胖冬瓜一样的大贪官,眼巴巴望着崔石,像一只等着主子投喂的哈巴狗。崔石冷笑了声,玩味似的盯着他。刘望蜀识趣地忙上前,给崔石揉捏肩膀。看他洋相出尽,崔石方敷衍道:“放心吧,崔某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明明笑着,却让人背后发寒。刘望蜀不敢纠结,赔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崔石扭头看向台阶下众人,一挥手臂,大声道:“今日一同剿匪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他日封赏,必少不了你们的。”
他很善鼓动人心,这句承诺一出,人群中嘈杂起来。人们摩拳擦掌,十分兴奋。“密使大人,咱们别耽误了,这就走吧。”
丁惟继催促。“稍等片刻。”
崔石转头冲黄潮递个眼色,吩咐道:“把那姑娘带上,关键时刻,兴许能派上大用场。”
黄潮腰挎横刀,不解地问:“那样的累赘,只会拖累咱们,能有什么用处?”
“让你带你就带,哪儿那么多废话。”
崔石冷下脸。黄潮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喜欢砍瓜切菜一样去杀人,却不喜欢动脑筋。他面红耳赤拱了拱手,回身去把姚云熙给押解了出来。一行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前往牛头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