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得妖艳,红得耀眼,衣上绣着涅盘凤凰,朵朵牡丹,交织缠在一起,愈发高贵,愈发尊然,袖上金丝缠边,褶褶生着光,那凤冠下的精致妆容,眉目深然,朱唇淡雅,两腮浅胭,本该是多好,本该是多美。她抬眸,眸子直直地看近他的心底,平静地看他,看他站在原地,看他身侧同样是嫁衣的女子,一步步退后,一步步离开,眸子里像是灌了水似的,不听话的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再不清晰。他看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脸上的失落愈来愈明显,她决绝离去的背影,步步踏离他的世界,深深地狠着他的心。一刀一刮,支离破碎。他垂首,看着手中的喜带,连着大红花,却再,连不上她的心。大红,满堂的喜色,喜烛喜蜡,喜帐喜绸,喜灯喜笼,原是多么喜乐,多么欢庆。她退着,退到那一旁的柱子便,上面挂着只只大红灯笼,触上她的手,瞬间冰冷的红色,她深看它一眼,转身,喜服顺势扬起,生出一阵轻风,长发飘然,那一条红带从发中脱落,从空中飘下,偏生生地落到那男子脚边。他低首,半蹲,伸出手来捡起那条红带,五指轻抚,慢慢朝前走一步,那女子却立刻凑上来,拽住他的手臂,拽紧,不肯松开。他皱紧眉,一把甩开,疾步向她走去,抓上她的袖袍,继而抓紧她的手腕,拉她回来,长手揽住她,扣上她的腰,紧紧抱着,仿佛要把她嵌入他的身体里。两道大红喜服交织在一起,龙凤交相辉映,显得分外和谐美好。若他此刻未曾拉住她,未曾拦住她,也许此后,他与她便是陌路,时光沉淀,那份情总会淡然,总会释然,两人总会好过。只是他舍弃不了她,拦了她,才会有那之后的各自痛苦,各自伤害,各自不得善终。“小堇。”
他拥着她,埋进她细密的发丝里,轻轻地道,“十岁那年,松儿和之铭来到云阁山,一次偶然间,我救下了不慎跌落山崖的松儿,就这样,很快便熟了起来。那时候,一次黄昏过后,我对松儿说,将来娶她当新娘子,当时只是年少的玩笑话,却不料,她竟是当了真。”
“北格征战回来,清风殿上,北格使者忽然前来请求联姻,我未曾想到,那联姻的莲姗公主就是松儿。”
她听着他讲,不回应,不挣扎,只静静让他抱着,良久才道了句,“你应允了。”
他听了,立刻想要解释,可她却打断他的话,冷然道,“你与她有诺言在先,与我有诺言在后,所以你应允,履行对她的承诺,背弃对我的誓言。”
道尽,她抬手,抓上他的臂膀,一把扯开,挣开他的禁锢,慢慢转过身来正对他,凝视他的眸子,轻然问他,“花花,你可还记得对我的誓言?”
那日,那天,同样是在这越王府,他举起手指对她发誓,这一生,这一世,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仔细地听她问,直视她的眼,却又忽然躲开去,似是逃避一般,不敢面对这个话题,他沉默着,仅是沉默。几天前他才给过她诺言,几天后就背弃,这般好的诺言,真真是假得不能再假。“既是如此。”
他看着她,然后歪头扯开发上的凤冠,可那般静静地扯,却像是一次一次剧烈地撕扯他的心。然后,她褪去身上的红衣,只着一件素白色的单衣,连着凤冠一并抛向他,还给他,淡淡地道,“你便娶她吧。”
语落,她看他的眼,已不再有那隐隐的落寞,只有决然,决绝。“堇儿。”
贺之铭见着情况不对,快步来到她身旁,轻声地对她说,“凉尘他真的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谅解他的苦衷,他的不得已?”
“之铭,我不会与任何人共同一个男人。这是底线,是原则。”
她偏头来看他,静静地说,“若他做不到,我便去寻一个做得到的人。”
楚凉尘抓着手中的衣锦,忽然上前叫住她,想要说些什么,背后又响起那习松儿的声音,她说道,“哥哥,我是代表北格莲姗公主前来与你联姻,如今,你是要抗命吗?”
习松儿在他身后喊着,她苦笑着,竟然只能搬出这个理由来留住他,然后,她慢慢走上前,凑到他身旁,附上他耳侧,小声说着些什么,一并听完,楚凉尘脸色大变,满目复杂地看着她,又转头来看那素衣女子,深深地看着,久久,他深吸气,闭上眼,拉起她的手缓缓走到堂中央,停下。随之,那北格一路护送而来的男子冲那红色宫装女子说道,“还不快喊。”
宫装女子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高声喊起:“一拜天地。”
楚凉尘拉着她的手,对着外边忽然变色的蓝天,弓身叩首。“二拜高堂。”
声下,他又拉着她转身,对着堂内臂膀粗的大红喜烛,弓腰,再次叩首。那素衣女子静静地站在原地,此刻无人拦她,可她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厚重厚重的,移不开半步。她模糊着眼看着前方两身喜服,面对着面跪好。那原是要娶她的男人,那原是与她行跪拜礼的男人,那原是为她准备的喜烛,顷刻间,成了她的,她变得一无所有。她死命地瞪大眼睛,又深深地闭上,让泪倒流,流回心底。然后,她睁着空洞的目光,无力地扯扯嘴角,努力微笑,听见那宫装女子高声喊着的四个字,“夫妻对拜。”
跪着的两个人,相视看着,缓缓叩首。夫妻,一夫一妻。久然,她别过头,睁了睁眼,眨巴着,僵着身子慢慢地步步远离,却还是毫无保留地听了个清楚,清清楚楚的几字,“礼毕,送入洞房。”
那男子起身,扶起她,偏头去看她一眼,那娇小的背影,他再是触碰不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