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红木匾额,朱红为底,赤金加边,足显富丽华贵。老远处看去,那两顶轿子慢慢地朝越王府抬来,临到近处,抬轿的几人放慢了脚步,缓缓停下,玄青色的轿子轻轻落下,旁的随从高声喊道,“王爷回府,压轿。”
听着声,前边抬轿的稍使着力,让轿子倾斜着,然后一人走上前去掀起轿帘,那轿帘边上,圈了一层金黄色的纹痕,越发显得里头坐着的人万般的金贵。帘子被扣在轿梁上,里头的男子十分优雅地探出一个头,然后踏着轿板出来,拂开了衣摆,悠然地站在地上。只见那男子一袭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竹花纹案在宽大的袖袍处若隐若现,那一头的长发仅用一根白丝带束着,却又套上一个玉冠,显得淡雅又不失尊贵。好看的剑眉下浓浓的黑色眼眸宛若黑尽了的深夜,神秘不可测,教人一眼便深深地陷了进去,难以脱身的美。男子安静地站着,一袭的白衣胜雪,真真是凸显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他偏着头去看向另外一顶暗紫色的轿子,轿子在他的目光下落轿,那紫衣男子从里走出,稳稳地站着,脸上挂着常有的笑意缓缓朝他走来。贺之铭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紫长袍,不过是衣襟处多绣了几枝大红色的花案,显了些尊然。他嘴角上弯着,一贯有着的痞子样儿,微微对那白衣男子笑着。楚凉尘温和地回他一笑,却略有些不自然。自他大婚之日见着他在邢九堇房内,倾下身吻她的时候,对他便有了些嫌隙。如今,嫌隙渐生,昔日的兄弟之情,也不知还剩下了多少。紫袍男子微笑着,来到他身旁,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抬脚踏上门槛,快步走进,才是走了几步,便就遇上那在门口等着的蓝裙女子。习松儿呆呆地站着等了良久,见了那白衣男子,便倾然笑开,对着他浅浅地欠了欠身,然后莲步轻移,十分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嗔着他道,“哥哥,你可回来了,松儿等了你许久。”
言罢,她瞥着一旁的贺之铭,脸色略微变了变,上次大婚之日,师兄拼命阻拦她与哥哥成亲,还彻底撇清了干系,如今见了他,她竟不知是该叫还是不该叫。然而不等习松儿再纠结叫还是不叫,贺之铭已然替她做出了决定。他拂了拂袖子,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刻意地疏离她,毕恭毕敬地道,“贺之铭拜见王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习松儿听着,皱了柳眉,一时之间让她深感不适。她与贺之铭,师兄妹多年,何时疏离至此?“之铭,怎的要如此生分?”
楚凉尘把她的手轻轻地移了开去,深皱着眉看他,十分不解地问他。“她已是你的王妃,男女尊卑有别,我自是不能唤得太过熟稔。”
贺之铭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转到他身上,如此这般解释着道。“你素来知晓,我不在意这些。”
他低眉,也明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可他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无力地解释。“你不在意,未必他人不在意这个身份,凡事还是得小心着点好。”
贺之铭朝前走了几步,目光却是若有若无地瞟了习松儿一眼,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总觉他的眼神中少了往常的宠溺,多了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又不敢再去深想。楚凉尘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些不悦,他问贺之铭,却未曾想到自己的语气是有多生硬,分明地多了几处酸味,“之铭,你既这般对松儿,那你对小堇,又当如何?”
贺之铭听出了他的不悦,他也知晓,楚凉尘那日在她门外呆了许久,总生了些猜测,总该要解决了。他扬起了他一贯的笑容,瞥了瞥他身后的习松儿,洒然对他说,“凉尘,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他点了点头,侧过身来见着她那万般不情愿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继而说道,“松儿,你先回房吧。”
“哥哥。”
她嗔着他,在门口顶着大太阳等了他许久,好容易他回来了,他竟还说出了邢九堇的名字,心头闷得慌,自是不愿离开。他静静地拢了拢她的长发,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让她沉溺,“松儿,你且回去,待我谈好之后,便去找你,可好?”
松儿满意地笑着,再次叮嘱他道,“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对,我说的,不反悔。”
楚凉尘温和地笑笑,五指轻刮了刮她的脸颊,余光却看见那白裙女子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满目平静地看他,一双美眸里泛不起一丝波纹,如那茶盏里的茶水,无波无纹,却更教他心疼,教他不安。他顿时间僵了手指,堂堂的七尺男儿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五指还抚着习松儿的脸,眼神却飘向了那静静站着的白裙女子。邢九堇平静地直视他的眸子,不同于她的安静,然后她偏了目光,落到贺之铭身上,浅浅地朝他微笑,随之再不看他一眼,转身,毫不犹豫,一步一步,稳缓着步子,慢慢走着,一切显得那样自然,却又那样不自然。楚凉尘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缩回了手,定定地看她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去。那两道白衫,素色的白衫,一同走着,步伐似是一致,自然却又像刻意。两人各自安静,各自缓慢地走。头,抬得很高很高,身子,挺得笔直笔直,向着两边,对立的两面,徒留下背影,只可惜,谁都看不到。都是一步一步地走着,却都是一步一步地道出了各自的心伤,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离对方的世界。就像是拼命地朝着对方走去,竭尽了一生的气力。却,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贺之铭随着他走着,到了一个僻静之处,楚凉尘停下来,静静地站了很久,才道,“你对小堇,当如何?”
只那嗓音,已然有些嘶哑。“凉尘,她与松儿不同。你娶了松儿,却没有履行你对堇儿的诺言。”
贺之铭索性摊开了讲,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未说过我不喜欢堇儿,你既有了松儿,那便好好待她,我替你照顾堇儿便是。”
“之铭,那笙瑶你预备如何待她?”
楚凉尘皱着眉头,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避开了那个话题,一脸严肃地问他,“我看的出来,笙瑶那丫头是真的喜欢你。”
贺之铭愣了好一会儿,也沉思了好一会儿。笙瑶,那样一个痴傻女子,痴傻着可爱,可他却不爱。他爱的,是那个可爱可恨的女子,得不到的女子。人就是这么可笑,放着爱自己的不要,偏生生地要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徒添烦恼,徒添伤害,却又无可奈何。良久,他才看着他,凝了凝神,道,“可是我不喜欢她,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伤害她,更不想耽误她。”
“之铭,你可是真心喜欢小堇?”
楚凉尘轻叹着气,叹这人世间的无常,叹这人心间的无奈。又是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直直地注视贺之铭,盯着他的双眸,十分严肃,十分严谨地问他。“若我是真心,你可会把她让给我?”
他也静静地看着他,同样是严肃地反问他。楚凉尘愣怔着,眉目不自觉地垂下,蒙上一层忧伤。他不答话,贺之铭也不说话,只静静看他。良久良久,楚凉尘抬眼看他,想要开口,他却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黯然的苦涩,“罢了罢了,我不过说出来,省得你一天到晚猜来猜去的。且不说你是我兄弟,我不会趁火打劫,雪上加霜。”
“再者。”
他静静地看着他,苦笑了笑,道,“堇儿她喜欢的是你,我不会勉强她。”
楚凉尘平静地回看他,脸上泛起了丝丝波澜,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淡淡微笑着,张了张手臂,抱着他,道了句,“之铭,谢谢你。”
贺之铭回拥了他,然后却推开他来,轻轻笑着,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狠狠地,下了狠手,打完又不忍心,别过头去,幽幽地说,“这一拳,是我替堇儿打的。凉尘,你要对她好好的,不要委屈了她。”
“否则,我可不会再讲什么兄弟情义,再把她让给你。”
楚凉尘猝不及防,轻皱了眉,捂了捂小腹,然后手指指着他,幽幽地笑开来,再次凑过去,抱紧了他,信誓旦旦地朝他承诺,“我会好好待她,一定好好待她。”
“那就好。”
贺之铭紧紧地抱着他,深闭了闭眼,然后推开他,嬉笑着说道,“得了,两个大男人还抱这么紧。”
“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着,笑得欢快。隔在二人之间的心结已是全然地打开,只是,这时的心结,未必就是以后的心结,任着时间在流逝,越来越多的心结,越来越多的嫌隙日渐地生出,让以后的他和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