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喜这诺言,却不知,喜不喜这人。那青衣男子安静地站着,定定地注视着她,她好看的眼上蒙了一层的水雾,朦朦胧胧的教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抬了手,修长好看的手指抚开她耳侧的鬓发,触上她的肌肤,他渐渐地凑近了她,眼望着她,然后轻闭了眼眸,薄凉的唇瓣擦过她的唇角。白衣女子迷蒙着泪眼,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下颚轻轻抵在他肩胛之上,呜咽着道,“公孙,你给我点时间。”
“好。”
男子应了一声,搂着她,犹是好脾气地答道,只那好看的眸子里,却落开了泪,滴落眼角。他笑了笑,已是猜到了那结局。拥抱是最哀伤的爱,你只感受着他的温度,却永远不会知晓,他在你背后的表情。南回。明黄色的帐幔,垂着络络的流苏,珠饰。那金漆雕龙榻旁,搁着精致的香台,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圈了一层一层的轻烟。龙榻上的男子轻眯着眼,再次蹙紧了眉头,修长的手指轻捏着鼻尖,他安静地从榻上坐起,眯着眼揉了揉额侧的太阳穴,长手抓下,扯开了帐帘。帘外,那华贵,雍容的珠饰,冰冷,冰凉。他张了手,看着手上清晰的纹路,纵横交错,只如他与她,一样,错综复杂,缠绵不断。龙袍男子轻抬了眸,踏过冰凉的琉璃砖,慢步走着。壮丽富贵的浮央宫,华美绝伦,那紫金色的砖墙,赤红色的瓦片,在缕缕光线的照耀下,褶褶生光。男子安静站在宫门口,长手伸出,触上那冰冷的扇门。时间是最毒的毒药,只几个月,那精致的门便染上了尘灰,呈了旧色,如他,如她,如他和她的爱情,终,逃不过时间,染满了尘埃,狼狈不堪,满目狼籍。他使了力,扇门被推开来,一阵的刺耳声。里头的桃花,开得极为艳丽,极为好看。男子轻轻踏着步子,一步一步踏上那青石阶。时过境迁。那青石案上,还安静摆着一盘散棋,残局。右角边的黑子,不规不矩地躺在两行交叉的格子线处,旁边围上了一圈一圈的尘埃。这些天了,它一直没变,变了的,只是那女子不曾再拿起过它。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拾起那枚黑子,眉眼含笑,仿佛还残留着女子的芳香。男子笑着,拽紧了手掌,轻声呢喃,“小堇,你在他身边,呆得够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南回凉帝三年六月,以城池为借,挑起南回西沉两国战争,是以,战乱持续四个月,两国民不聊生,死伤惨重。凉帝三年八月,西沉王公孙肃亲自领兵上阵,震退南回军队十五里,八月二十,南回逍遥王贺之铭带兵进攻,来势汹汹,成功占据一座城池。是以,凉帝楚凉尘亲自率兵,士气大振。西沉景王公孙彻领兵打上前路,即是,剑拔弩张。银白色的营帐内,那几步远的青玉桌案上,一白衣男子身着银胄盔甲,赤色披风,长发高高绾成一个髻,少了那温文尔雅,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男子静坐着,长手轻握着案上的茶盏,青色雕花的茶盖缓缓浮着水面,他拾起,浅饮了一口,随即听见那帐外传来的嗓音。“凉尘。”
素白色的纱帐被轻轻掀起一角,一着紫色盔甲的男子疾步走进,浓墨色的长发掩了他纨绔的容貌,多年的征战丢了他的棱角,越发多了些经事的沧桑。“之铭。”
那坐着的男子闻声,抬了眼眸,随即起了身,急急地唤了他一声,然后问道,“现在局势如何了?”
“怕是不太好。”
贺之铭说着,握紧了掌心的剑柄,“公孙彻的威望太高,如今他亲自领兵,西沉的士气振奋了不少,我们秘密计划了这么久,西沉竟还是这般难以攻破。”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公孙彻。”
“公孙彻多年领兵征战,自是树立了不小的威望。”
那白衣男子轻抬了步子,慢慢走了几步,随即偏了目光看向那青玉案上的图纸,长手指在那点红的一处,幽幽地道,“连义城,此城是攻破西沉最快的城池,也是最危险的一座城池。”
“富贵险中求。”
紫衣男子细细凝视了片刻,而后抬眼看进他的眸子,轻轻颔首,轻轻道。连义城城口。那白衣男子坐在马背上,手执一把长柄剑,安静地站在城下。边疆的风很大,很乱,剧烈地吹起他的衣袍,赤色的披风飘摇在空中,如那身着一身朱红色的嫁衣郎,牵着马鞍,去寻心上的伊人。城墙上,一青衫男子斜斜地靠在墙边,青色的衣衫袖口处纹上了几朵鸢尾花,煞是妖艳好看。那青衫男子邪魅着眼看向城下的男子,一双好看的凤眸定定地看着,盈盈地笑着,全身却散出了凌厉的寒气。白衣男子握紧了剑柄,略抬起眸子看他,薄唇稍张,那温温和和的嗓音冷冷道,“今日,我必定会把小堇带回南回。”
“阿九已应允我,此生嫁我。”
公孙彻冷眼看他,冷冷笑着,清清冷冷的嗓音泛起了莫名的戾气。他不等他再回话,长手挥起,挥下。连义城,城门开。那青衫男子径直从城上跃下,墨色的衣袍飘摇,直直地与那白衣男子缠杀,刀光剑影间,明亮的剑身倒映出那冰冷的眼眸,寒气肆意。万千的兵马从城门涌出,那一锦衣男子握着长枪,率先冲出,紧跟其后的,是那白裙女子,衣袂被吹得老高老高,她执着红缨枪,灼灼的目光盯在那青衫男子身上良久,才偏了头,马蹄声起,血液四溅,溅花了她的白衣裙。一息之间,千军万马对战,倒下的尸体一个一个,达达的马蹄踩过身躯,锋利的剑端刺开胸膛。霎那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两国交战,只因那女子,那紫衣女子,那白衣女子,那名唤邢九堇的女子。连义城城内,繁华富丽的宫殿,一宫装女子忙是拦住那女子,急急地说道,“姑娘,公子吩咐过奴婢,要看好姑娘。”
那白衣女子皱了眉,咬了咬唇,死死盯着那宫装女子,顷之,又撤开了目光,低着眉转着手中的佛珠。此下的场面,正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战乱,即便是有了一个胜负,也必定伤亡惨重,这于楚凉尘,于公孙彻,于南回,于西沉,都是不好的结果。只是她此刻,兜兜转转,究竟该如何做。城下,那青衫男子举着剑锋一剑刺开那白衣男子的袖口,顿时鲜血淋漓。楚凉尘低眉看了一眼,随即撑着剑柄借力腾起,长手伸长了剑端,反身一跃,刺向青衫男子的喉咙。公孙彻冷哼一声,手中的九韵剑顺势探出,剑身抵住,双脚后退,冷眸泛着寒意,冷冷看他,嗤笑着道,“你以为,就凭你便能够攻破西沉么?”
言尽,公孙彻加大了气力,一把挡开他的剑端,全身腾空一跃,手掌再次挥下,那四周奔涌而来的兵马愈发地强烈,攻势愈发地凶猛了起来。公孙彻轻笑着,手中的九韵剑隔空指着他的胸膛,冰冷的目光斜斜地笑着,“楚凉尘,当日阿九大婚之日,你却另娶她人,让她伤透了心,如今,她已应允了我,此生愿意嫁于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再要回她?!”
他声声质问他,声声刺中他的软肋,声声挑开他最难堪,最不愿让人见着的伤疤。语罢,他盯着他的眸子,语气稍是弱了些,“我可以给她她想要的,而楚凉尘你,永远不行。”
他清冷的嗓音响彻在空中,给空气里又添了几分冷意,“阿九若要我此生只娶她一人,我宁是弃了这王位,与她隐世山林,也绝不负她!”
“而你,生生地辜负她,伤害她,你有什么资格!”
青衫男子怒吼着,失了他原来的风度,原来的优雅,掌心的剑柄握紧,踏着马背,直直地冲他过去。城内,白衣女子紧拽着手指,抬眼望着那满是浓烟的天,忽然之间,那脑里似是被针插了一样,直直地痛。她蹙了眉,心里略有些慌了,那纤细纤长的五指轻轻地探了出来,在虚浮的空中摆弄着手势,她算着,那白衣男子的前路,一片孤暗,见不着光亮。她急了,忙是提起裙摆,一手推开那宫装女子,快步地踏下石阶。九韵剑的剑锋,笔直地,指向那男子的胸膛。白衣女子从城门处疾步走出,远远的,只见着那青衫男子的剑,抵着楚凉尘的胸,淋漓的鲜血淌着,艳红了她的眼。“公孙。”
她皱紧了眉,张开了口,喊住了那男子。公孙彻闻声停下,却抽开了剑。顿时间,血液四溅。“花花!”
那女子见状,踩着裙摆急急地跑到那男子身旁,满目悲沧地看他,嘤嘤地哭着唤他,“花花,花花。”
“小堇,花花来接你回家,你和花花回家好不好?”
楚凉尘笑着,长手艰难地伸出,抚开她的长发,忧伤地道,“小堇,你瘦了。”
“花花,你坚持住,只要你坚持住。”
邢九堇哭着,手指擦开他的血迹,哭着道,“我就和你回家。”
那青衫男子在一旁站着,手中的九韵剑握着有些松了些,他知道,她终究选择的还是他。尽管他扯了谎,说她应允了他,可那,也只是那一瞬间,谎言的美好。“阿九。”
他喊了她一声,提起了剑,剑锋抵着左肩胸口,一剑,一寸,浓郁,娇艳的鲜血已让她不敢去看,他淡淡开口,清清冷冷的嗓音,“阿九,这一剑,算我欠你,当作她人。”
又是一寸,刺下去,更深了些,他眯着眼,看着她死命地护在他面前,百感交集,再一句,“如今,你舍命护他,来日,我便用性命来换你后悔。”
再一寸,他苦忍着半跪在战场上,嘴角含着血,清冷的嗓音经风一吹,传进她耳里,“三寸,还你。今生今世,再见便是生死。”
“诀别。”
他抬手,挥住身后的千军万马,安静地,看着她。她哽咽着,已哭不出泪来,扶着身后的他,一步一步,远离。他眼睁睁看她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终是撑不住,倒在沙场,却还是死死撑着,看她安全离开。阿九,走了,不要,回来。阿九,跟他,好好,生活。阿九,愿你,今生,安好。生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