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26年4月26日,南朝第二任帝王宋文帝刘义陵登基不过三年,就已经将顾命大臣徐羡之、傅亮处死。徐羡之满门抄斩,傅亮满门流放,傅家两个儿子逃亡。
朝廷以徐羡之、傅亮、谢晦杀害少帝刘义符和庐陵王刘义真二人,以下犯上的罪名,兴兵讨伐另一位顾命大臣江陵荆州刺史谢晦。朝廷大军于上一个月击溃谢晦造反的大军。现在,谢晦一家满门子侄,连同他们手下的将军孔延秀、周超、贺愔、窦应期、蒋虔、严千斯都被缚在市曹,午时斩首。 谢晦出身陈郡谢氏,家族中人才辈出,文采风流,是江左第一豪门士族。 谢晦的长女是彭城王刘义康谢王妃,她穿着一身白色盔甲,手持一把红缨枪,天仙一般,却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这是不再顾念君亲的意思。她从围捕中挣脱出来,赶来相救。大哭着叫道:“父亲,大丈夫应当战死在北伐的疆场之上,为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周边的兵士都不敢拦阻。
谢王妃身后是一百名黑衣谢氏子弟,谢氏族长走在最前面,谢氏子弟肩抬十几口大黑棺木,棺木上面雕刻着醒目的谢氏族徽,两只淡红色的展翅凤凰合拢形成一个圆形,中间是“谢”字的甲骨文文字,图案是左右两边各一把上下颠倒的双刃利箭,中间夹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人,谦逊地弯着腰低着头。 很多围观的同情谢氏的人和想要北伐的人们都跟着一起落泪。刑场之上一片哭声。有人跟着一起呐喊着,“北伐!北伐!打过黄河去!”长街之上,“哒哒哒”如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响起,人群自动让开,谢萱惊喜地抬起眼望去,心脏激动地都快要爆了,“是不是,有人来救阿爸和哥哥们了?” 然而,出现的是满脸黑气的彭城王刘义康。 谢萱手聚成爪,红缨枪向前指着刘义康,这就要一头撞去,杀了这个贼子,同归于尽也好。 刑台上一直闭口不语的谢晦突然叫到:“谢氏长女听令,速回速回!”
所有刑台上的哥哥们都同声呐喊:“阿萱,速回速回!”
谢石大都督自“淝水之战”之后,奏请东晋朝廷在京都和地方都开办军事学堂,培养东晋急缺的军事人才。因此,谢氏女子一样在谢氏军事学堂上学,所以谢晦以军令号令谢萱。 东晋女子更接近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不缠足,婚姻自由,甚至因为常年战争,人口急剧减少,政府鼓励女子二嫁。那时,社会以道家思想为主流,崇尚自然,人们的思想还没有经过长年的儒家封建思想束缚,人们的思想比后世的一千多年的封建社会更自由,更开放。 谢家长女更是得到史家赞叹一声“才貌双全”的千古风流人物。只是可惜,现在一样到了穷途末路。 谢萱一愣,不甘心地继续跃起,暴烈地象狂风一样。“阿爸,我与他同归于尽!”
谢晦口吐鲜血,大声吼道:“我谢氏满门忠烈,今日,我谢晦满门名留青史已经足够!阿萱,回去!”
哥哥们吼着:“阿萱,别哭,回去!”
哥哥们齐声怒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谢萱放声大叫:“阿爸,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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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声吸引了四周越来越多的人,更多的北地来的难民飞速地聚拢过来,开始放声大哭,同声共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悲怆的歌声飘荡在空中!向朝廷渲泄着不满的情绪。
刘宋王朝离曹氏家族建立的曹魏政权相隔不久,思念那个强盛的大一统的大魏的人们更是心情激荡!对于刘宋王朝杀害有功之臣也是愤恨不已。 几次朝中商议北伐,怯懦者居多,苟且者更多。偏安一隅的南朝,只有谢氏一族兵马天下,谋略无双,可以说,自从“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以后,南朝东晋王朝和刘宋王朝的几次北伐都是靠着谢氏儿郎才能打过黄河去,收复失地。如此,谢氏家族凭借封狼居胥的功勋得以受封一门四公,成为江左第一高门。而谢晦更是跟随刘宋王朝第一任皇帝刘武帝北伐争战,在东晋攻打后秦的十策军谋当中,谢晦一人独献九策。辅佐刘武帝收复中原汉人原先被胡人占领的三分之二的土地。立下不世之功业。谢晦能官至南朝刘宋宰相不仅仅只是象后世之人所熟识的文人宰相,而是凭借无人能敌的军功和才识受封宰相,领军荆州刺史。武能护国,文能安邦。谢氏一族在人们的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打过黄河、光复中原的希望;是江山稳定,安居乐业、现世安稳的屏障。如此军神,“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的谢家军首领谢侯如今就跪在刑台之上,谢晦身边跪着的就是一干惊才绝艳的谢氏儿郎,满身血迹,英雄未路。 不仅如此,据说,此次谢家军还同北魏的南蛮校尉王慧龙联系,做内外策应,是个通敌的罪名。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已经喊叫出来了:“为什么要杀害有功之臣,为什么不让谢家人去北伐!”,“对,为什么不让谢家人去北伐,朝廷中只有谢家人坚持要北伐了,为什么不让谢大人去北伐!”
守在刑场四周的兵士们都沉默不语。同为军中儿郎,这一刻俱都翻身一起流泪下跪。 谢氏族长和百名谢氏子弟默默无语,走至刑场之前,俱都跪地而拜。花白胡子的老者将一碗碗壮行酒送给谢晦和他的儿子们,一声不吭,老者们也都下跪了。四周的人群也全都下跪,无可奈何间,唯有送英雄们最后一程的选择。 谢晦哈哈大笑。面对着族中长老们满眼的泪水,带着家中众儿郎,就如同喝的是往昔上战场之前的壮行酒,痛快地抬头一饮而尽。枪应指向前方,那里俱是黄沙满天般的匈奴,那里是挽救父老乡亲的铁蹄扬起,纵马疆场,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护国安邦,那里才是英雄的归处! 谢萱再也忍受不住,再次大叫“族长”!她哀伤、绝望、恳求般地望着族长。激愤之下,血气上涌,却已经心知无力回天,心头血渐渐凉了下去。家族之中已经做出了决定,谢氏族人,决不引起内战,决不做同袍相争、自相屠戮的罪人。自谢安、谢玄便是这般,如果无力平衡时局,也只是选择归耕自退,哪怕最后郁郁而终、家族没落也无怨无悔。 花白胡子的族长跪地向谢王妃一拜再拜。 谢萱心中最后的希望被击溃,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不再哭泣,自觉现在就是哭也是落了下乘,徒然被敌人看了笑话。此时,谢萱站在刑场当中,自觉寥寥一身,当真已经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当手中的枪再也无法渴饮匈奴血,当守护者却被守护之人屠戮,而神终究无法举起屠刀屠戮自己要守护的人类,就是神族,也是到了将自己献祭的最后时刻!终究兵道不是能够解决世间苦难的大道。大道又在何方?! 谢萱双手颤抖着,已经握不住手中的红缨枪了,心中怒气勃发,又要这红缨枪有何用?!她怒喝一声,抬头、仰手、助力奔跑、丢出红樱枪重重地插在刑场之上,仰天大笑,心中默念,“阿爸,哥哥,我们一起走!”
俄顷,举起右手对着自己的天灵盖,就是重力一击。人群之中,有人纵马快速掠过来,一举伸手抱起谢萱,将她抢了回去。正是刘义康亲自赶到,带谢萱回去。终究谢萱已经被伤着了,她睡着了一般倒在刘义康的怀里,血流满面。
人群骚动起来,刘义康带来的军队开始驱赶周围的人群。人群鼎沸,但是却又都无可奈何地被驱赶着离去。 刘宋皇族滥杀朝中栋梁,引起天下人的共愤! 刘义康亲自监斩,将谢晦满门斩于健康(南京)市曹。谢晦死时,年仅三十七岁。其他子侄都只是青年、少年和幼儿全都一个不留。谢晦一族只有彭城王王妃谢萱和新野县侯夫人谢芳姐妹俩人活了下来。 刑场的另一处角落,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里,谢芳被新野侯刘义宾死死用手揽在怀里,“阿芳,不要冲动”。 谢芳一口咬住刘义宾的手臂,“让我去送送阿爸!”刘义宾心疼不已,“阿芳,我们不能出去”。刘义宾身为皇族,无诏不能回到京都,他心知这种情况之下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拦得住谢芳,不得已亲自送谢芳来刑场,如果被人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刘义宾:“阿芳,谢家的人来了。谢氏族人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应当尊重。谢家此次卷进来的人不少。”
谢芳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止不住,一口牙死死咬在刘义宾的手臂上。 刘义宾又说:“你姐姐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刘义康那个后院不干净,你要去救她。”
谢芳这才停止了颤抖,松开牙齿,茫然地说:“对,我要去救我姐姐。”
刘义宾这才敢龇牙咧嘴,呼呼喘出几口气。 车外传来家将的禀报。此次,刘义宾带来不少人马,安插在刑场四周,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局。“候爷,有消息传来,皇上在宫中第二次传召康乐候,已经让光禄大夫范泰亲自去会稽劝勉康乐候。”
刘义宾沉吟,对着外面说:“我们先回去。”
马车立刻启动,往城外驰去。马车内,刘义宾紧紧抱住谢芳,“阿芳,不知皇上为何定要康乐侯此时进京。恐怕是要谢家有一个质子在宫中。我们先回去找你姐姐商量。”
谢芳死死咬着嘴唇,全身不住地颤抖。她抓住刘义宾,“我们带姐姐走。”
刘义宾摇摇头:“不行,你姐姐如今也是质子。现在,你姐姐情绪太激动,我们先去保住你姐姐性命无忧。”
马车迅速离开了刑场,向彭城王府驶去。 彭城王府位于健康城外的西军事要塞石头城。 马车刚刚驶出健康城的城门。一道暗影象箭一般掠上马车,一把将车夫推到旁边,抢过车夫手里的马辔,向石头城外驶去。车夫只听到一个声音,“到城外去找你的马车去。”
便被推下马车。 刘义宾的剑已经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之上,却缓缓放了下来,默不做声地坐在黑衣人的身边。 黑衣人开口说话,声音刚劲有力,干脆利落,“你们先回去,再不要回到健康城里来了。保护好阿芳。不要让她落到皇上的手里。这里有我们,等着我去找你们。”
刘义宾看着他,“你们怎么样?皇上是势必要找到‘却月阵’阵法图的。”
谢芳也打开了车帘。 黑衣人转过眼睛看了他们一眼,眼眸闪闪发亮:“晦叔一心求死,唯今之计,只有完成他的心愿。”
谢芳一把抓住了刘义宾的手。却对着黑衣人叫了一声:“阿连哥哥。”
黑衣人点了点头。“离开再说,这里不安全。”
黑衣人将刘义宾送到河边,河里一艘黑色小舰停泊在河面之上,船外并没有看到任何船夫,船却开始动了起来。黑衣人一推刘义宾,“快走!”
刘义宾和谢芳匆匆走上舰艇。小舰艇便飞一般地驶走了。 黑衣人匆匆地消失在暗夜里。 至此,当年刘宋开国皇帝留下来的三名顾命大臣傅亮、徐羡之、谢晦三位权臣,全部被刘义隆用计剪除。 谢氏儿郎谢晦、谢爵、谢遯及其兄弟的儿子谢世基和谢世猷,还有谢晦起兵之前被刘义隆杀害的谢萱的兄长谢世休,俱都如流星一般,惊艳出场,霎那陨落。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未破,谋臣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