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酉时,金山集市已是曲散人空,连一丝亮光也不曾留下,仅一步之遥的集市外围却还热闹依旧,小百货行的有条不紊的整理已经翻乱得如鸡抓狗爬过的货物,水果高摊的依然还在摆弄着摊子上的果子,地摊的果就随意一堆,用破毡布盖着,四周用大石头压着,石头上铺着一人宽的木板,木板上平铺的是个半新旧的被子,被子底端和侧面已经缝合,睡觉的时候自己钻进去,还有一个要紧的功能是他们随身携带着找补的钱财也塞在其中某处,睡着的时候不会被贼轻易偷取。忽然一阵阵“哗哗”的巨响由远渐近,如高山泄洪,象猛兽袭击,这阵阵巨响似乎对商贩们没有任何触动,他们平静的、缓慢的收拾着一天的收获和疲惫。声音越来越大了已经到了身边,忽然巨响停了,十几辆推车几乎是同时到达集市外围,塞在每一个摊位的巷道里,一转眼巷道的地面上落下宽大的商号招牌,什么瘦子烧烤、胖子炒饭、两江烤肥羊、蒋记烧烤、村民烧烤、梅记烤鱼、梁记原汤米粉......十几个烧烤商号招牌的旁边都耸立一个蹿着火苗的大火炉子。“出摊又不喊一声,害得老子睡过头”鸟崽烧烤的老板娘,把呼哧哧冒着绿火的铁炉从手推车上拖下来。“鸟婆,赢点没?”
龚家小媳妇笑眯眯跑过来把她背在背着的不满周岁的孩子从背带里解出来,抱到自己的糖果摊位上。“赢个毛。”
鸟婆从手推车上拖下两个洋铁皮大筐子和一个藤编的篮子从里面拿出装着油盐酱醋,辣椒、花椒、五香粉的瓶子往火炉子边上的铁沟里摆放整齐,大毛刷子往油桶里一插, 顺带把篮子里的家织布大围兜往身上系好, 扯开的破锣般的嗓门吼了一嗓子,“打一早晨,得了两文半,裤子都坐烂。”
娇好的脸蛋和腰身集于一身,本该是迷人的妙龄女子,偏在这一嗓子吓退千军万马,但是没有人在意和可惜,因为这些拉着火炉来的汉子、婆娘仿佛是出自一个娘胎般的相似,无论五官身高相差多远,破锣般沙哑声音都是一样的。落在两排高摊中间的梅记烤鱼的老板梅鱼仔在烤得冒烟的羊肉串上刷一把油,一股青烟后冲天起,之后再撒一把白芝麻,双手一抄“30串烤羊肉”依然是沙哑到冒烟的破嗓子,“从前我的嗓子可不是这样,那年三月对歌节我还得了个老婆回家”他一脸柔情把羊肉串装进盘子里给老婆端给顾客,“这火啊,烧一夜,不得歇,呛的哦。”
“不就是在那个山尖尖上,草坪坪里唱个阿哥阿妹的,再弄个漂亮的妹子回来做老婆,值得天天挂在嘴巴边”搁在金山集市大门边的烤肥羊扯着破嗓门喊“烤条鱼过来,6号桌”。闻声梅记小工不等吩咐就在地上堆着的工具箱里找出烤鱼箱递给梅鱼仔,这是一个长一尺有多,宽不过五寸的洋铁皮盒子,盒子有伶仃四个脚,脚上的四角铁皮盒子,在里面放炭生火。“啪”重刀猛拍鱼头,鱼尾还在扑腾,鱼肚已经切开掏干净,梅鱼仔漂亮的老婆把破开的鱼往水桶里一塞就拎出来,抖掉水滴,用铁夹子压着,从捞鱼到杀鱼到梅鱼仔手里烤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梅鱼仔接过铁架子,随手撒一把食盐,用毛刷把两面刷油,放在火炉上烤,鱼的血腥和焦烟迅速在夜色里蔓延。梅鱼仔老婆拿一个铁皮托盘装上一几颗豆芽,再铺上少许韭菜摆在火炉边的桌子上。梅鱼仔一边翻烤火炉上的鱼,一边用大火筷子夹上三两块燃烧旺的炭火到烤鱼箱里,待鱼烤熟放进装有韭菜的铁盘,铁盘放在带火的烤鱼箱上,浇上家里祖传的汤汁,给客人边煮边吃。始安县城无林地,烧炭要到上百里以外的弋江边上购买,期间走旱路,过河渡江,一趟盘过来,炭价贵过了肉价,早些年只有富裕人家的私家宴才有炭火烤肉这道菜。戊寅年,一个叫黄江城的后生,在省城姑爹家帮了两年工回村里挖了一口窑,砍倒一片杂草,收集蔗渣、果皮,在家里压、榨、蒸、烤、捣鼓了小半年,制造出比市面上便宜一半的黑皮竹炭,这炭中间有方孔,也叫方孔炭。孔方炭刚问世,始安县的百姓不敢买,黄江城就挑了谷雨季节,在金山集市边的角落里的泥地里烧燃一盆炭火,任由风雨狂虐三天三夜,哪怕是雨水瞒过孔方炭,只露出一丁点角角不熄灭,炭依然能在风中熊熊燃烧起,到了第四天,黄江城拉来百来斤的大水缸,缸里装满水,他把孔方炭整箱倒进水里,浸泡一个上午,中午后从水里捞起,用三抓木糠点燃带水的炭,本家的弟兄抓一只羊放在炭火上烤出满县城的肉香,孔方炭从此得以扬名。一时间金山集市外围狼烟四起,水果行、百货行迅速围上摊位,躲进摊子里,任烧烤的火苗把盖在摊子边沿的油布炙烤曲卷软化。子时,刁明从摊子里钻出来套毛驴了去鬼市时,烧烤的买卖正是高峰红火;春申寅时从鬼市回来,正遇烤肥羊慢悠悠的拖着手推车到人工造的喷泉处洗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