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林荫道,两旁桂花树林,还有气不死的洋油灯挂在树枝上,如鬼火一般幽幽暗暗,一队华丽的马车过后不久,两骑快马再次惊起八字岩上的林雕鸮,发出“嗷嗷”的叫唤。近戌 í时,县府当值的衙役快马来传信:“县太爷有令,请局座立刻到府衙二楼议事厅议事。阳水如生不敢耽搁,他吩咐书童去了丁裴的府上再传信息,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还需要带上一个局里知情的老人,当然这不是指年岁上涨的老头,而是要资格老的元老,在关键时刻才方能免去一些尴尬,而自己则带上马童直奔县府衙去了。丁裴从小刀山下的五步里赶来,几乎与阳水如生同时到达县府衙门前,两个人都把缰绳丢给马童,一路小跑着进了大院,绕过鱼池,进大厅,直上二楼。楼梯扶手雕龙刻凤,金漆楼梯踏板祥云入木,两人走来匆忙,居然没有留意比以往少了门童通报的环节,在楼梯转角处两人同时止步,对望一眼,就急忙转身退下楼梯。“小阳局长、丁副局长请留步。”
虚掩的木门里传出略带沙哑的重金属嗓音,木门开启,身着深蓝色虎纹绸缎的马甲里露出纯白色对襟jin绸布衫,同色绣花边的长裤在髁骨处扎紧,一双圆口纯蓝虎绸千层底鞋,半秃脑袋的男人从门里走出来。“随从、差役,就连老妈子也都差走了,没有外人。”
男人的脸上挤出阴阴的笑容里渗着一丝寒意。“见过知县大人!”
“没着官服,不必行大礼。”
知县抬手示意两人起身。议事厅中央的长椭圆形大桌子上丹红微型桂花树散发出清香,六把太师圈椅围在两边,桌子两头是比太师圈椅高出一截的两把太师官椅,靠墙两边各放十六把靠背木椅子,两人环顾四周正犹豫着该落座在哪把椅子上。“哈哈,莫要拘谨,韦县丞之下,两位请坐。”
知县亲自引坐在圆桌的左边,阳水如生心头一震,拱手施礼,口称:“不敢”却侧身入座,“今天议事的主题就是兄台管辖的市管局,你躲不过去,请!”
谦让之时,蒋主簿、张县尉也与知县逐一见礼后入座在右边。不多时,孔目、曹司、堂史、勾押都已到齐,坐满了三十二把木椅子,知县环顾众人,酒后血红的大眼睛就落在椭圆桌旁的两把空椅子上,一把是客主位的太师官椅,一把是右边头位的太师圈椅。“刚从杨梅湾赶来,路况不好,迟了会,蒋知县恕罪,恕罪。”
随着声音响起,一阵寒风抚摸过灯盏,屋里烛火摇晃欲灭,带枪的都头径直闯了进来。“来了就入座吧。”
蒋知县脸上已显焦虑,指着客主位说。“蒋知县,老朽来迟了”气喘吁吁的张师爷带着一头跑乱的鬓发也赶到了。“入座吧”蒋知县打断他文绉绉的客套,直接奔向了自己的主题。“金山集市地摊闹事,天亮前必须平息。”
语音如寒铁,不带一丝温度,蒋知县抚摸在手里的是一块最新德国双金链限量版的怀表,在桂西南只有商品交流会的会长陈旺德买过一块。“拥护知县大人,这些摆摊的刁民胡闹坚决不能纵容,应该迅速平息。”
去年的山城商品交流会上,刚上任桂西商品交流会会长的陈旺德曾经说过:“那些当官的,只要动了贪欲就只值几两碎银子了,什么一县父母官的鬼话都是欺负老百姓的由头,、秉公办理、公平、公正更是扯淡。”
此刻韦县丞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服下摆的内兜,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鼻烟壶是在刚来的路上,与陈会长巧遇收下的见面礼。带肉褶子的笑容从他摇晃的胖乎乎脑袋和胖乎乎脸庞里挤开皮肉露出来,他附和蒋知县的决策。“我等附议。”
冷风不识趣的闯了入议事厅,油灯和烛火连忙低头哈腰,三十二把木椅上的三十二张脸在这一瞬间里转换了阴晴。湿寒的冷风使尽全部的力气挤进议事厅的门缝,又被烛火燃烧后的污浊气息吞噬了去。丁裴抬起刚毅的脸庞,任从会议厅里散去的人群弃他而去。阳水如生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两个人裹起一身秋寒走出了县府衙门的大院,直到李都头和他的捕快抽打着高头大马划破长空,才接过马童递来的缰绳,此刻他很想睡了,是的,刚才他身在小溪里尚抬不动一只胳膊来浮水,更何况是天亮后的洪峰巨浪,他深叹一口气,任马蹄踩碎一地金黄叶。“不会太糟糕的。”
阳水如生的声音仿佛被两旁的桂花树的鬼魅勾了去,丁裴只是一丁点也没听见,他修长的身影在鬼火灯下忽隐忽现,转眼间就和树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