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了尼奥城近十分之一的大法师塔,并没有如城堡般高耸的石墙来保护。环绕塔群的是几圈金链花树,金色的花朵盛开于夏季,一簇簇垂在叶间,风起时花落如雨,也被称为“金急雨”,算是尼奥城的风景之一。只是如今已经入秋,挂在枝叶间的变成了一条条开始发黑的长荚状果实,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挂了满树的肠子。 树种得不密,树影间林立的高塔清晰可见,但没有受到邀请的外来者,根本无法到达树丛的另一边。用任何方法强行突破,都会立刻触发警告,入侵者将面对的是下手毫无顾忌的战斗法师和雇佣战士——大法师塔是法外之区,尼奥城的法律并不能管束。 树墙的入口只有两个,一个朝向城区,一个朝向大海。面海的那一边,充作大门的是两尊十分正常的雕像——两个法师,斗篷拉到头顶,长袍垂到脚面,年老的那一个长发长须,怀抱一本书,低垂的眼帘透着神秘与睿智,年轻的那一个手持法杖,眺望远方,圆圆的脸上带着骄傲与热情。 似乎,正是人们心目中的法师该有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让埃德感到有种刻意的迎合。 他从雕像间走过,感觉到魔法的波动如水般拂过皮肤。如果他不请自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好奇。 但斯托贝尔的眉心扭成一个解不开的结,看起来心事重重,压力巨大。埃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问出那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走过入口处过于空旷和朴素的广场,喧嚣声扑面而来。埃德左看右看,只觉得眼痛——这里几乎所有的房子,哪怕只有一层,也都要装上一个尖顶,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尖,在混乱之中竟也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而周围穿梭往来的人流,并不比外面的街巷少多少,压根儿不是埃德心目中安静肃穆……或略显阴森,犹如被废弃的图书馆一般的地方。 穿法袍的人自然是大多数,也有许多看起来就是普通人。路边的水果摊上,新鲜的草莓边堆着埃德从未见过的怪异果实,紫色的表皮布满鱼鳞状的硬壳,斜插在其中的标牌是黑色的,上面闪烁着魔法光芒的文字写着“龙蛋果”,最后一笔得意洋洋地绕了几个圈向上飘起,看起来华丽又欠揍。 埃德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黑色的标牌表示这是某个法师培育出来的,非自然生长的东西。”
斯托贝尔看了一眼,低声告诉他,“有些只是看起来奇怪了些,有些或许有着连培育者自己也没弄明白的用处……这种东西能不能吃,或能不能用……就看购买者的运气如何了。”
埃德默默地扭开头,又对上了一只正咕噜噜乱撞的眼珠——只有一只,被镶嵌在一对不知什么金属铸成的黑色翅膀间,挂在一家店铺的门外……这是一家材料店的招牌。 而在路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的法师正高声叫卖着自己制作出的神奇药剂:“……只要一滴,就能让一锅清水煮的芜菁也肉香四溢!……” 那夸张的语调像极了斯顿布奇街头卖耗子药的小贩。 埃德觉得自己的嘴角也开始抽搐,却又忍不住想笑。连斯托贝尔紧绷的唇边都有一丝隐约的笑意。 “大法师塔里居住着近千名法师。”
他说,“许多人几乎从不外出。一些法师索性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生意……毕竟,作为法师,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而像他们这样生来就不愁钱的幸运儿,终究是少数。 眼前的一切的确怪异,却也充满鲜活的气息——那是从远处遥遥看上几眼看不出的生动。不知不觉间,埃德心底对大法师塔的忌惮与排斥都似乎减弱了许多。但当他们走过外围的街市,进入大法师塔的中心,喧闹的人声消失在身后,遮蔽阳光的高塔将巨大的阴影投到他们的身上,心跳便渐渐沉重,呼吸间都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小心。 他们要去的至高塔,位于整个大法师塔的正中,也是最先建起的高塔——起初,包括塑石者桑托在内的三位创建者,并没有想到大法师塔能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 他们想要建起的是一座保护、研究与传承关于魔法的知识的高塔,只是现在,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初衷。连“法师协会”这个最初的名号都已经名存实亡,这里倒更像一个独立的王国,只依循自己的规则行事。 至高塔没有任何防御,塔中的法师就是最好的威慑。至高塔的主人罗森•维罗纳年近八十,是大法师塔的三位创立者之中最长寿的银杖哈罗德唯一的弟子。 银杖哈罗德学识渊博,精于算计,却并不好相处。从幼年时就跟在他身边的维罗纳有着与老师更糟的性格——冷漠,孤僻,对魔法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七十岁之后,他几乎从不离开至高塔,也极少再参与任何事务,但他深不可测的力量,和银杖哈罗德多年经营留下的余威,让他仍能在相当程度上影响整个大法师塔。 从近处看,至高塔竟与三重塔有几分相似。表面并没有任何雕塑,只有各种不可思议的转折与突起,仿佛自然生长的岩石被风与水侵蚀出的鬼斧神工。考虑到塑石者桑托与“法师国王”道伦•博弗德的渊源,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踏入塔中的那一刻,斯托贝尔反而放松下来,泰然自若地缓步前行。即便那是刻意做出的姿态,埃德也感到十分佩服——至高塔并不空旷,至少在他们走向传送至上层的法阵的路上,太多双眼睛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如蛛丝般缠绕在他们身上,冰冷又粘腻。 倒是没有什么窃窃的私语传到他们耳边。这里的法师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交流,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让埃德浑身发冷,比置身于亡灵之中还要难以忍受。 亡灵的对血肉与生命的贪婪至少还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活人,这些法师们的视线……却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具躺在石台上的尸体,正被一寸寸剥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