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低下头。开始西斜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黑色的石板上。那些线条如此清晰地在他眼中起伏。它们的确是简单的——就像在冰龙也无法抵达的高空俯视大地,蜿蜒的河流和高耸的山脉,茂密的森林和连绵的海岸,都不过是那样简单的一笔;就像风起时水面上最初的涟漪,像细弱的花茎低垂的弧度…… 包容万物,变化无穷。 他伸出手。恍惚间他意识到这画面并不完整,它缺了几笔。他试图补上……他应该可以补上。 阻止他的是一种本能的惶恐与不安,和突然牢牢抓住了他手腕的,微凉的手指。 “埃德!”
伊斯的声音轻而坚决。 埃德抬起头,始终关注着他的梅因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在震惊之中感觉到颤栗与晕眩——那一瞬间,她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垠的星空。 但只一眨眼的时间,星空变回了阳光下的海面,只残留了一丝迷茫的雾气。 “……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找到它的吗?”
埃德把微微发抖的手藏在衣袖之下,轻声问道。 梅因并没有隐瞒——当她决定拿出这块石板的时候就没打算隐瞒。 “往西的海岸边一个石洞里。”
她说,“大概是在两年前,一群小孩儿发现了那个洞,洞里有一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躺在地上蜷成一团,怀里就抱着这个。”
她挥了挥手,一个静候在一边的年轻人轻手轻脚地抱出另一个木箱。 “他身边所有还剩下的东西都在这里。”
她说,“他的尸骨……就埋在那个洞附近。”
木箱里有一柄没了鞘的短剑,精致,锋利,却黯淡无光;一条半朽的皮带,带扣铸成树叶的形状,残留的皮革上隐约有银线嵌出的花纹;两枚戒指,其中一枚竟然是用珍稀的秘银制成,弯曲成一条优雅的银蛇…… “……精灵。”
埃德低声说。 梅因点了点头。 “我们曾经把这些东西的纹路和式样画给尼奥来的商人看,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这是精灵的风格’。”
“您说,‘他’?”
埃德回想起来。 “他很高。”
梅英回答,“骨架比我们的男性要纤细,但骨盆狭小……如果精灵的男女也有这样的区别的话,那应该是个男性。”
“他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文字吗?”
“至少我们没有找到,如果你想去看一看……” 埃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有更简单的办法。 他把那枚秘银戒指握在手心。那拥有魔力的金属在这个不存在魔法的地方也依然光亮如雪,如果还有什么能残留下来…… 伊斯再一次阻止了他,而他也立刻意识到,在这里施法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可以带走这些吗?”
他问,“我认识……一些精灵朋友。”
梅因没有犹豫太久。 “当然。”
她说。 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个谜,却也是个没有什么意义的谜——精灵的船只从不曾、大概也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港口。 埃德有些惊讶。从他们珍而重之地保存这些东西的方式判断,他没想到会如此轻易。 “多谢。”
他郑重地道谢,“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您留下的那些笔记,对我们而言也十分重要。”
梅因坦然承认。 “……我没想要交换……”埃德有点茫然地喃喃。 “所以我才说,‘当然’。”
梅因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意,“这不是交换——不是交易。但我希望这是个好的开始,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拜访尼奥城,也许我能告诉其他人,‘我有个朋友在这里,他叫埃德•辛格尔’?”
“当然!”
埃德回答得急切又响亮,响亮得让伊斯只能默默地翻个白眼。 “所以,你们打算去东大陆了吗?”
埃德忍不住问道。 “是的。”
梅因微笑着回答,“有一天……乘着我们自己的船。”
他们一直等待着……一直努力创造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而那一天,或许已并不遥远。 . 埃德把那些笔记——那两个实在算不上好看的大布袋留在了他们落地时礁石边。当梅因带着她的属下小心地接过了那几个木箱,伊斯就在他们的眼前变回了冰龙。 “他是条龙。”
埃德不无骄傲地向努亚人介绍,“应该就是你们的传说里,从这片大陆上方飞过,生命从它滴落的血里诞生的……那种龙。”
在惊讶和本能的敬畏之中,梅因下意识地脱口道:“噢……那他还真……有点小?”
在他们的传说里,那条龙的双翼可是能遮蔽整个天空! 或许是因为震惊而有片刻的呆滞,冰龙并没有及时发出一声怒吼。在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埃德已经摸着它的翅膀拼命安抚。 “不小的!”
他努力解释,“它年纪还小……它还能长!”
怒气瞬间转移,冰龙一爪把他拍进了沙地里。 . “那是个市长!”
坐在冰龙的脖子上飞向天空时埃德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是个有身份又值得尊敬的好人!你就不能给我留点体面嘛?!”
冰龙压根儿懒得理他——最多也就翻了个他看不到的,巨大的白眼。他啰嗦一阵儿就也自己泄了气。 他从变小了的布袋里摸出那块石板,一时抱在怀里,一时放回布袋,一时又问冰龙:“你能把它藏起来吗?就藏在你藏阿克顿之剑的地方?”
那个神秘的“地方”,连他都不知道在哪里,应该足够安全了吧? “藏不下!”
冰龙不耐烦地吼他,“你以为那地方能有多大?”
埃德只好长长地叹口气,把那块石板抱得更紧。 “那到底是什么?”
冰龙问他。 “……算是……棋盘吧。”
过了好一阵儿,埃德才恹恹地回答。 他不喜欢这东西,无论是谁创造了它……可无疑,它是有用的。而它会带来的危险,大概跟它的用处一样大。 “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
他拍了拍冰龙的脖子,“我们落在半身人的麦田里,却找到个几十年前来到这里的牧师留下的东西……我们想把这东西交给应该得到它的人,又得到了这块石板……” “所以,你是想感谢九趾,还是想感谢那颗被吹了一口气的骰子带给你的‘好运’?”
冰龙嗤笑。 “就是……太巧了嘛……”埃德嘀咕着,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其实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