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有才的老妻已经没二十年了,两个儿子都已经当了爷爷,最大的重孙都已经结婚了。 夏有才因旧伤,在十几年前就去了百里外的九井山镇龙观清修,和家里的孙子都不亲,更别说重孙了。 再者,他清净惯了,不喜欢一大家子吵闹,所以他下山回村时,向来住在夏氏祠堂后的一处小小的屋子。 今个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夏有才虽然没闺女,但他儿子却有,两个儿子给他生了三个孙女。 待见过了孙女、孙女婿和自个的孩子,给了压岁钱,他就为了躲清闲回了祠堂,正好就遇上夏天祥家的闹剧。 夏天生带着孙有明来到祠堂,绕路来到后院,就看到夏有才正在劈柴。 只别人家劈柴是用斧头,他劈柴用手。碗口粗的木头,一个手刀下去就成了两半,但还不等一分为二的木头倒下,又是一下,两半就成了四半。 这若是寻常人看见,肯定叹为观止,但夏天生当初年幼被迫离家出走,还没走出二十里,就被夏有才碰上。 这位九爷爷也是个有意思的,他听了夏天生的遭遇后,不像现在揍夏天祥似的,揍夏天生他爹一顿,然后警告他一番。 老爷子确认夏天生不想回村还没什么地方去后,就把他送到了至交好友处——龙井山镇龙观青松子道长那。 而且哪怕夏天生他爹知道儿子没了,跑前跑后找了近一年才含泪放弃,老爷子在村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热闹看热闹,就是没告诉他。 甚至于到夏天生他爹死,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还活着。 夏天生在镇龙观当了五年的道童,虽说青松子道长说他实在不是道门的料子,却也教给了他一套拳法,也是因为这套拳法,夏天生从到码头给人家卸货,到有了自己铺子,从来没在武力上受过欺负。 他曾经听青松子道长说过,九爷爷年轻时受过严重内伤,差点就死了,好在有高人喂他服食过灵丹妙药,保住了他一命,但往后却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但哪怕不能动用内力,九爷爷依旧厉害的紧。 夏天祥陷入回忆中,孙有明也没说话,而夏有才也一根一根劈他的柴,直到一捆木头都劈成四半,夏有才这才抬起头。 “杵在那干啥。等着老头子我亲自请你进屋呢?”
夏有才说完,夏天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走过去顺势扶住他。 “干啥,老头子我还没有不中用到需要你扶的地步。反倒是你——小花生,一年不见,你是不是又胖了?”
花生是夏天生的小名,不过夏天生如今都快六十了,能叫他小名的人,还真没几个了。 夏天生暗中摸了摸自己即将有小肚腩趋势的身体,面不改色的道:“我这是喝水喝多了,水肿!”
他身后的孙有明一个踉跄,差点崴了脚,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夏天生的背影,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夏大伯,假的吧! 而夏有才也扭头看着夏天生: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别说我了,九爷爷,你什么时候下的山,青松子道长和长生那小子还好吧?”
夏天生说完,却没听到夏有才的回答,抬眼便见他脸色有些阴郁。 “青松子坐化了。”
“什么?”
夏天生惊呼出声,一脸不敢置信。 青松子道长可是真正的道门高人,当然,到底有多牛逼夏天生也不太清楚,但他十二岁上山时,青松子道长就是鹤发童颜的模样。 到他去年正月十五去观礼上香时,整整五十年过去了,青松子还是当初那副模样。 他记得九爷爷说过,他年少结识青松子时,青松子也是这幅模样。 “我去年上山拜见青松子道长时,他还神采奕奕,一顿能吃两个大肘子,怎么就突然……” 夏有才摆摆手,叹了一口气,“并不突然,青松子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到,早就将身后事安排好了。”
看着夏天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夏有才也没劝他。 虽说青松子没认夏天生这个徒弟,但到底有传功之宜,而且那个冷心冷肺的能接受夏天生年年送去的三节六礼,也代表他们之间有这个缘分。 待夏天生哭了好一会儿,夏有才才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拉了他一把。 “青松子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哭哭啼啼的,坏了他的兴致。 他那个人,你也知道几分,向来随性,就喜欢古时候魏晋那一套,用他的话说就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如今连死他都整这一套,非要我乐着送他走。 最过分的是,这个牛鼻子老道,临死前还硬要长生给他做了观里仅剩的两个大肘子,说不吃完他舍不得死。”
夏天生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生给他做了?”
夏有才无奈的道:“不做怎么办?那天正是小年,长生不仅给他炖了肘子,还有红烧鱼、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子……一大桌菜,一口都没叫我吃。 青松子那家伙吃完,就迫不及待的跟着灶王爷上天了,现在没准还能混合神仙当当!”
他这么一说,夏天生抹了一把泪,居然不觉得伤心了,“人都说青松子道长是陆地神仙,这会儿他终于成真正的神仙了。”
夏有才叹了一口气,他认识青松子的时候,也就当年天生那么大,十一二岁的年纪。相识七十年,他自然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神仙若真那么好当,青松子就不会死了,至少不会现在死! 孙有明低着头,面上仿佛是云里雾里,不过他也不是没眼力见的,知道夏天生如今顾不上他。 直到三人进了屋,夏有才仿佛才看到孙有明似的,问道:“花生小子,这是哪家的孩子,我看着眼生?”
夏天生这才想起他还带了人来,赶紧把孙有明拉上前,“九爷爷,我在外头时,有一过命好友,后来各自回家乡时,我们结拜成了兄弟,说好不能断了音讯。 谁知道一分别就断了音讯,我还去南边根据他给我的地址寻了几次,却一无所获。 还是两个月前,这孩子拿着我们兄弟分别时的信物过来寻我,我这才知道,我那结拜兄弟命苦,在回到家乡不久就遇上了水患没了,这孩子她娘带着他改嫁了,也怪不得我寻不着。”
想起伤心事,夏天生又红了眼,他那兄弟是真正的老实厚道人,嗯,他们因为啥认识来着…… 夏天生揉了揉太阳穴,自打见到有明这孩子,他就爱回忆过去了,但最近记性实在不好,以前的事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哎,不服老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