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理智论,秦弈这番挑战是很不科学的。 他刚刚击破周天星斗阵,声威已经到顶了,单论想娶曦月明河这样的事情,恐怕天枢神阙上下也都只能噤然无声。宗门最强的中坚主力、在自家苍穹大殿的主场内、组成宗门最强的阵法……这都被人破个干干净净,有什么颜面说人家没资格求这门亲? 有什么颜面反对曦月明河喜欢人家? 甚至应该说很多人内心都开始佩服这个男人。 都知道他的修行时间很短,比明河还短,可如今已经踏破神阙,做到了整个神州没有人能想的事情。 大家是正道清修者,本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相反,天枢神阙之内豁达大气的人还更主流,一个集体的风气往往取决于领袖的性情:鹤悼清净不问、曦月豁达洒脱,门人风气受此影响,自然不会趋向什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那一款,相对都是清风朗月的高士之风。 天枢神阙是正道魁首,可不是魔道巫神宗。 最多就是真心觉得道宗不应该搞得这样,这不是针对秦弈和两位道姑而言的,是道不同的问题了,另当别论。具体到秦弈个人身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佩服的。 本来到此为止见好就收是最妙的了。鹤悼属于无心管事的,宗门事宜终究是以曦月的意愿为主。他秦弈只需要对这种场面赔个笑说几句好话,很可能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说不定鹤悼还能替你主持婚礼呢。 不香吗? 可他偏偏就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挑战了。 本来就有旧怨未消,如今还发现以后的道也不同……那为什么要向你赔笑? 可以打服别人,当然也可以打服你,太清了不起啊…… 有很多人忽然想起了目前天地之变的处境——神州寂然,还不都是摄于九婴太清的威压?没有人敢面对太清的压力,没有人敢挑头,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鹤悼……无非是缺了这样一个敢挥棒指天的硬骨头而已。 鹤悼无意,秦弈有。 秦弈敢指鹤悼,当然也敢指苍穹。 不少道士心中忽然有些隐隐期待起来,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秦弈此来不是纯粹为了求亲的,或许向鹤悼挑战就是他既定的一环。 但终究……如果挑战被一巴掌拍死了,那就只不过是妄人的妄语。 “狂妄。”
鹤悼也在这么说:“真以为太清与无相就只不过一纸之隔?贫道数万年不得破的关隘,岂能如此浅薄。”
秦弈呵呵一笑:“你还没在座的诸位干脆,我发狂言,大家直接就上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咳咳。”
周围一阵干咳。 鹤悼也笑了起来:“贫道和你说这些,是给师妹与明河师侄颜面。她们不会希望你撞得头破血……” “等等。”
曦月举手:“我想看。”
鹤悼:“?”
明河撇撇嘴:“不就是太清,说得多神秘似的。”
鹤悼:“……” “哈……”秦弈手扛狼牙棒,另一手勾了勾:“来战。”
鹤悼终于不说话了,转头看着秦弈,气势也隐隐有了变化。 看在秦弈眼中,鹤悼好像不在那里了……他整个人和这数千里山脉已经融成了一体,一缕清风、一粒微尘,都是鹤悼的一部分。 就连远处的鹤鸣九皋,都是他吞吐的呼吸。 这四周的空气,都在给予恐怖的压力,仿佛每一处空气都是大敌。 这便是道。 天地与我,无分彼此。 在别人眼中或许很神秘,但在秦弈眼中……不就是太清? 打架也打过,虽然打不过…… 多神秘似的? “嗖!”
狼牙棒越过空间,划出了一道玄奥的轨迹。 劈向的方位不是鹤悼,是虚空。 他必须先破鹤悼与天地无分彼此的“境”,否则连伤害对方都做不到。 空间诡异地震荡起来,四时紊乱,六合相倾。 就像是扭曲回了天地未分的节点里。 “咦?”
空气中传来鹤悼的惊异声。 其实鹤悼自己刚刚出关都不太适应。这种身合天地的“境”,与其说是对敌,还不如说是自己也趁着对敌的作用力,来加深自己对此境的理解呢。 一般情况下,求道者看见这样身合天地的道境都会有种非常触动的感觉,就像现在周围的道士们,甚至有人感动得跪了下去——不是跪他鹤悼,是跪这种意,这是无数求道者毕生上下追索的东西。 本来在境界的绝对压制下,光论空气的压力束缚都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解除的了,更别提那种初次相见的震撼与感触,都能震得无数修士连动武的念头都起不了,只想着多感受几分,那才是常理。 常规的战局,只会跪倒一片,毋庸置疑。 结果这个小年轻倒像是比他还懂什么是太清,出手就是破境,好像看过很多次了都不稀奇了似的,甚至还知道怎么运用时空的震荡,让他失去这种天人合一。 也是见了鬼了。 你是太清我是太清? 鹤悼压着心中纳闷,伸手一拂。 时空的震荡,他当然也看得破,抹得平。 仿佛有玻璃破碎一样的声音响起,虚空之中泛起了裂纹,秦弈踉跄跌退,唇角再度溢出了血迹。 曦月明河下意识站起身来,神色再也不复之前轻松观战的花痴样,极为凝重。 无相对太清,一击即伤,这种本质的差距很难弥补。但她们没有动……因为大家都看见,虽然秦弈负伤,可鹤悼出现了。 鹤悼重新出现在大殿里,虽然还是若隐若现,可之前那种恍如与天地一体的感觉也已经变得很淡了。 这是……力量不及,但在法则上的拉扯居然没有输?他的时空法则,没有被破,反而一定程度生效了。 师徒俩对视一眼,手心里都是汗水。 秦弈哈哈一笑:“再来!”
狼牙棒再度呼啸而过,这回砸向的是鹤悼的脑袋。 鹤悼眼里终于闪过怒意,这年轻人是不是太小觑太清了? 秦弈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小似的了,抡着棒子直接冲进了……鹤悼的袖子里。 神通,袖里乾坤! 秦弈没有变小,只是鹤悼以自身为界,演化乾坤…… 境界不到,那就永不超生。 孙猴子都没逃过的一招。 秦弈眼神冷静,就在进入袖子的刹那间,身化为二,一个承受袖里乾坤的黑洞吸力,一个强行时光倒回,倒带一样飘退。 鹤悼的袖子里飘出一根头发,真正的秦弈倒跌而回,踉跄了两步便即站稳。 许多道士看得目眩神迷。 这才是斗法!而不是喷火打雷! 鹤悼有大神通,不足为奇……可这秦弈修行才多久,他哪来这么多手段? 鹤悼看着袖子下方飘出的头发,微微一笑:“真是好手段。假以时日,太清这道门槛对你怕是不难……” 秦弈其实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力量上的差距还是太大了。他借机恢复着,口中道:“多谢夸奖。”
鹤悼淡淡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人间灵气不足以支撑你突破的门槛?”
秦弈道:“这便是你有意上天的原因?”
鹤悼没回答这个,只是反问:“莫非你无意太清?还是自以为天才绝世,凭人间这稀薄的灵气就可以?”
秦弈仰首望天,半晌才道:“我这一路上,见过很多这样的拷问……很庆幸,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你。”
鹤悼微微眯起眼睛。 秦弈看向他,认真道:“我倒是想提醒前辈一句……一旦封了神,或许就再也做不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