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石山,两座坟。 路明非坐在坟前,絮絮叨叨的讲这些年的事,没什么条理,想到哪说道哪。 他以前语文就不好来着,几门功课里能拿得出手的就英语,这还是跟班上一个考托福的学霸一起学的,想一想已经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师傅一直想他习武,可惜如今路明非天下第一,师傅早已泥下黄泉硝了白骨。 “我老威风啦,阎罗呢,天下第一,厉害吧。”
路明非说。 “还有啊,老头子,当年重伤你的那死王八成武圣了知不知道,但是没关系,不就是武圣吗,你徒弟我闭着眼都能杀,小意思小意思。”
“就是我没办法成武圣,总觉得有些遗憾。”
路明非喝着青梅酒,最后一坛了。 从前师傅总说习武之人哪有不喝酒的,可那种辣喉咙的烧刀子路明非哪里受得了,他被师傅硬灌下一口就红了脸,五官也皱在一起晕晕乎乎。 如是几次,师傅就恨铁不成钢的说他没有男子气概,路明非就嘟嘟囔囔的说你要是有可乐,我保证吹下三瓶不带眨眼的。 后来师傅也懒得说他了,就是每年梅子时节有了埋下青梅酒的习惯,来年取出,口感像是果汁,路明非和小师妹都抢着喝,师傅尝一口就皱眉,说没意思。 只是路明非好几次发现老头子偷偷拿青梅酒喝呢,一点点的小心翼翼,跟偷油吃的老鼠似的。 这人啊,就是口是心非。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白云坠入大地,群山奔向大海,斑驳的色块像是打翻了画家的调色盘,缠绕交杂成五颜六色的旋涡,让人想起毕加索笔下的抽象画,或者梵高的星空。 我喝醉了么? 路明非想。 但他的意识明明清醒的很,回忆了番武当太极绝学,总纲三百六十五字倒背如流。 所以问题不在他身上。 路明非正欲鼓动劲力,这具千锤百炼的外罡体魄却毫无反应,数十年习武而得的诸般神通不翼而飞,他惊讶的发现,此刻的自己竟与凡人一般无二。 不,该这么说,他与来到这个世界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世界一下子被拉近。 漆黑的电影院。 温馨的音乐。 舞台上欢笑的少男少女。 路明非看了一眼,愣住了。 那是,陈雯雯。 还有,赵孟华。 他环顾四周,电影院的布景,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那时他还不是威震天下的阎罗,只是仕兰中学一个普通到有些衰的死小孩。 高三,五月份,他放弃了一个名为卡塞尔的贵族学院发来的入学邀请,以及高额奖学金,赌上身为男人的尊严,准备向暗恋了一整个高中的陈雯雯告白。 为此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的练,用上好的烟贿赂电影院的放映员大叔,踌躇满志摩拳擦掌,就等抱得美人归,路明非都想好了,往后余生,非你莫属,什么叫深情啊,多么令人感动。 然后告白了,也成功了,女主角也是陈雯雯,一切都那么顺利,值得开一瓶香槟来庆祝。 只是,等等,有哪里好像不对。 是了,男主角不是他,那个帅气又霸道的对陈雯雯说出我喜欢你的男生,是赵孟华啊。 路明非只是那个瘦小的字母“I”。 回忆到此为止,再往后,就是路明非在死人堆里醒来,被师傅捡去,日复一日的习武,于某天戴上青铜的面具,以阎罗之名镇压天下武林,九州一统,天下归一。 想到这里,路明非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注意自己,便小心翼翼的运转劲力,像是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孩,期待的开箱。、 一分钟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外罡强者镇压天地的伟力,他曾为阎罗的神通,统统不见。 “什么啊,原来是梦。”
路明非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沮丧。 他想起板着脸的师傅,偷偷给他擦药酒的小师妹,那个说着要结束乱世的小皇帝。 明明都是很精彩的人呢,那些年的经历也刻骨铭心,原来什么乱世什么习武,都只是一场梦啊。 路明非咧嘴笑起来。 “难怪,我就说嘛,阎罗什么的,也太搞笑了,我怎么可能是……” 碎碎念戛然而止。 路明非瞪大了眼,盯着自己的腰。 在那里,悬着一只青铜面具。 阎罗的青铜面具。 路明非不敢置信的眨眨眼,他觉得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自己梦里的青铜面具怎么会真的出现。 这就跟你梦到变身奥特曼狂揍小怪兽,醒来后就发现枕头边一个大大的火花棱镜躺在那里,还布林布林的闪着光,就真的能变身的那种。 路明非觉得他应该震惊,具体表现就是像袋鼠一样跳啊跳,然后发出土拨鼠一样的叫声,逢人就兴奋的说我超厉害,天下第一晓得伐,以后有危险找哥啊,阎罗罩你咯哈哈哈。 对了还要跑到陈雯雯面前,风轻云淡的一挥手,招来漫天风雪,以致冰封三千里,然后偷偷的看陈雯雯崇拜的目光,她一定会说哇,路明非你好厉害。 这时候路明非一定要不经意的摆手,动作要慢表情要帅,对陈雯雯说没什么,我是阎罗啦,小意思小意思。 接着陈雯雯就会扑进他怀里,就跟英雄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那个在午后阳光中捧着书的陈雯雯,那个…… 怎么回事,想着想着,路明非眼前总是小师妹的脸。 明明自己喜欢的人应该是陈雯雯啊…… 路明非收敛了脸上的笑,那是一张沉默的安静的脸,是曾令天下武者闻之丧胆的脸。 这张脸仍是少年的模样,却有着某种沉默的庞大的力量,他曾手握天下的权与力,再桀骜再自负的武者在他面前也得低头,恭恭敬敬的尊称他为:阎罗大人。 路明非的手触碰到了青铜面具,冰凉又坚硬,这是他熔了天下排名前十的神兵铸就的唯一武器,为此小皇帝始终没想通,那可是十大神兵啊,你就用来做个面具。 当时路明非是这么说的。 “我乐意。”
路明非安静的笑起来,指间划过面具的轮廓,眼前浮现一张张熟悉的脸。 “你还在,真好。”
“老伙计。”
路明非说,声音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多少的感慨和过往,多少的铁与血,全在了这轻轻的一句话里。 “我回来了” 路明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