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外罡没有那么容易成就。 从来没有哪个武者,哪家宗门,有十成十的把握说一定能成就外罡。 哪怕路明非也是一样,更何况是现在,在这还有心魔袭扰的情况。 因为他没有选择沉眠,失神的频率越来越高,好在康斯坦丁的茧安置在了一个尼伯龙根里,他没有找到吞噬的目标,因此造成的影响仅局限于一个很小的范围。 只是每一次的失神,都是一次对他修行的打断,在前面还好,着眼点在于锤炼体魄和修行劲力,失神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到了后来,路明非开始着手修行养神法,踏上壮大神念的道路,问题就出现了。 他越来越意识到,体内存在有另外一个朦胧的意识。 这个朦胧的意识不是诺顿,此刻的他就是诺顿,就算千万年前,真正的诺顿和康斯坦丁也是面对着和路明非一样的困局,那个朦胧的意识想要借着双生子的躯体诞生,这也是龙王们彼此吞噬的根源所在,他们没有办法解决,只能通过沉眠的手段逃避。 而这个朦胧的意识,对于修习武道的路明非来说,完全就相当于是心魔一样的存在。 他在这些年做的,就是顶着心魔的袭扰修行,试图成就外罡,利用蜕变后的精神去解决对方。 但是,在如此苛刻的修行条件下,走到非人巅峰就是极限,明明再前进一步就是外罡,精神蜕变后就有领域,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 路明非在非人巅峰卡了一甲子。 面对青铜墙壁,苦苦思索破局之法。 愈加强盛的心魔却连沉思都是不允。 往往路明非沉思着沉思着,忽然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大地上,前方是康斯坦丁的沉眠之地。 他知道,这是双生子体内朦胧意识的首笔,只要路明非一日不选择沉眠,心魔就会一日比一日更加强大。 没关系,路明非早有预料。 正如他之前对楚子航所说的一样,修习武道是武者整个人的变强,不只是人类人格,龙类人格也是一样,路明非修金乌桩直到非人巅峰,心魔也得到了相应程度的增强。 这本是最棘手的地方,但在路明非看来,却也能做些文章。 众所周知,在武道修行中,散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一个弄不好,功力尽失不说,还会影响到武者本源,绝了重头再来的希望。 路明非正是深刻意识到散功的危险性,才特别研究出了一个特殊的法门,毕竟在九州时他虽已到了天下第一,却是前路无望,龙蛇密录的功法固然强大,也有先人凭此成就武圣的记载,但并不适合路明非,所以他才创出开天桩,那一日在铁石山陪师傅小师妹饮酒,若不是毫无征兆的回来龙族世界,一场酒罢,他就该散去功力,着手修习开天桩,从头走一遍,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武圣的风景。 后来嘛,回了龙族世界,本来还以为好不容易创出的散功法门再无用武之地,日后只得束之高阁,不曾想,现在倒是用着了。 康斯坦丁沉眠后四百又七十年,路明非散去一身功力,百年苦修付诸东流,非人巅峰不再。 这是同归于尽一样的手段,路明非和心魔都受到重创,却是不会影响到性命,他也没想过就靠着这样的手段解决心魔,只是想凭此削弱其一定的力量,好在事情的发展也如路明非所料,他失神的频次直线下降,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数量也仅有一次,大量的空闲时间也方便他疗伤,以及下一步计划。 找出心魔所在。 本来路明非是想着能不能靠着武道横压而下,在他的计较中,一旦破入外罡,他也就有了和心魔分庭抗礼的本钱。 可惜这条路走不通,有心魔的存在他无论如何也没法顺利晋升外罡。 路明非想要找出心魔所在,大体上分类,是在躯体还是灵魂。 一个一个是过去好了。 康斯坦丁沉眠后五百年,路明非开始寻找。 他寻找的方式是很简单,一寸一寸湮灭自己的身体,这具属于诺顿的龙躯,感受在失去这部分躯体后身体的变化。 路明非想的是,既然他一直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那么肯定是有哪里不属于自己,内视也无法找到,索性就用最笨的办法,道理也很简单,只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给剔除,剩下的部分就能被他完全掌控。 但到底是最笨的办法,简单归简单,对于路明非来说简直不下雨一场酷刑。 传说中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路明非咧着嘴想,回头咱也能自称小哪吒了啊。 他看着手指湮灭,钻心的疼痛,还得顶着这痛苦去感应体身体的变化。 果然不是手指。 想也知道心魔不会机具在这种地方吧。 路明非在心里这样想着。 说是这样说,但他不敢赌,没有人告诉他心魔会在什么地方,所以再小的一寸也不能放过。 拇指,食指,中指。 然后是手掌,前臂,肩膀。 痛是真痛,他还得保持清醒,内视己身,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可真是傻,不过这样的观点似乎也没错,一个聪明人可不会为了什么理想就奋不顾身,他路明非从始至终就是这么个傻子嘛。 一双手臂不是,两条腿也不是,然后是内脏…… 一个一个排除过去,湮灭掉之后等着龙躯的自愈能力起效,路明非快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应该是那种给医学生练手的大体老师,就是生前签署了遗体捐赠的那些人们,只是他和一般的大体老师不一样的是,他们是给别人练手,路明非就厉害了,他给自己练手。 我解剖我自己。 路明非还想过他是不是该咬着毛巾啊木头啊什么的意思一下,电视里锯条胳膊都这样演的对不对,不过路明非转念一想,他这上哪找能受得起龙王这咬合力的材料啊,等会叼着根毛巾准备咬,咔嚓毛巾断了,多尴尬。 主要他也觉得不需要,对他来说转移注意力没什么意义,还得全神贯注的检查己身呢,哪有功夫咬东西玩。 接下来可就心脏了啊。 路明非忽然想起某一版封神榜里的比干,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的。 “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呢?”
路明非认真的想了想,自言自语。 “我可不是人啊,我是诺顿,龙王。”
龙无心,总不至于死吧。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龙类那庞大的生命力没有让路明非失望。 在湮灭心脏之后,脊柱仿佛活了过来,自动连接上了大小血管,以某种路明非看不懂的方式代偿起了心脏的作用。 只是这滋味,真不好受。 路明非在青铜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五指抓痕。 他低着头,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摔,砸在地上。 “等着,等我找到你。”
心脏也不是。 这藏得可真深。 在重新长出心脏后,他长长喘了两口气,继续按部就班的检查。 说起来路明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生受到最重的伤,居然是伤在自己手里。 他咧了咧嘴。 最后到大脑了。 路明非也是没办法,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对自己的大脑动手。 不过细细想来,心魔寄居在大脑,似乎也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嘛。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他喉咙上下动了动。 睁大眼睛,小心翼翼,湮灭掉了松果体。 说不出的感觉。 他趴在地上,大大睁着眼,无神的望着前方,死灰色的双眸,找不到丝毫焦点。 强烈的执念还在起效。 松果体……也不是。 我大概是疯了吧。 路明非这样想。 比起他对自己做的事,死亡可温柔多了。 疯了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路明非机械性的继续湮灭。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没那么多想法了。 只是继续完成之前的决定。 不要停。 下一个是……脑桥。 湮灭。 内视。 自察。 再下一个是…… 等等! 路明非感觉着此时的龙躯。 自从成为诺顿之后就再也没体验过的感觉。 对自身绝对的掌控。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有些口干舌燥。 几乎是一潭死水的心湖也泛起涟漪。 转瞬便成滔天的浪。 脑桥,脑桥,是脑桥! 是这里! 他几乎要兴奋的跳起来。 甚至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但是路明非知道,他不能晕,不能失去意识。 不排除幻觉的可能性。 或者只是偶然呢。、 他必须重复实验。 脑桥再生后,那种不受掌控的感觉又回来了。 路明非再次湮灭脑桥。 熟悉的绝对掌控,这样的身体,这样的龙躯,路明非有把握直入外罡,只要给他时间。 站桩!站桩!他要站桩! 但是,不行。 还不到时候。 路明非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重复实验,两次根本不够,三次,四次,五次…… 终于是面对铁一样的事实,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之后却没有了动作,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没有没有都没有,路明非只是站在那里,仰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一棵马上就要枯死的树,叶片凋零殆尽,枯枝脆朽易折,大旱三年,就在这最后的关头,下雨了。 他闭上眼,微微翘起嘴角。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弧度。 一声叹息悠长,在青铜殿中,久久回荡。 “找到你了。”
噗通! 他倒在地上,死死睡去。 这一觉不分昼夜,好生绵长。 醒来后大大伸了个懒腰,他只觉又渴又饿,哼着歌去进食,好好补充了气血,回转大殿。 如今既明了关键就在脑桥,也就无甚可说,路明非有的是手段炮制他。 再站金乌桩,这一趟没有失神困扰,入非人,去巅峰,而后三年,再是三年,如是一甲子,精神蜕变。 就见路明非眉心祖窍大放光明,如琉璃剔透,身周各色火焰生灭,竟于某一刻齐齐投向其中,这是路明非特别选定的蜕变所在,领域将成,早有准备的他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动念间就令得初生的领域形成牢笼,要将那一点朦胧意识给强行拘来。 嗯? 各色异象敛于无形,路明非沉下心神,以作感应。 他不是第一次成就外罡了,而且就算是在路明非多次成就外罡的经历中,这回的动静也算不上什么,之前一次是阎罗演无望天,一次是大雨中以画入道,哪一个场面拎出来不比这次的大,再者说了金乌桩这门功法不比他的开天桩,对路明非来说也是前路无往,他是别想以金乌桩成就武圣,既如此只是外罡而已对路明非来说也只道寻常。 他更多在意的还是那点朦胧意识。 本想着利用领域将之拘来,可到了最后,却是功亏一篑。 心魔无形,就算他用领域也是无用,路明非猜测,或许是因为这心魔尚未诞生的原因,要想真正的将之湮灭,还得要康斯坦丁配合才行。 那就等罢。 龙类的沉眠都是以千年计,路明非总不能发呆着过去,他就习武,创法,想着能否不用对脑桥动手就可以成就外罡,于是散功重来,三百年后还真被他折腾出个法门。 回头教给康斯坦丁。 他想着。 思维发散开,路明非又想起了九州社团里的圆圆和陈平安,还有卡塞尔里即将成为自家学生的小龙人们。 忽的就有种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豪情。 路明非畅想着,等他回去,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改革,天下布武从九州开始,拿到完整的青铜与火权柄就能给所有人开启超凡的门了吧,没有数量限制,大家都能踏上武道的路。 圆圆那边的武道社学员应该都能修出劲力了。 卡塞尔这边,嗯,趁现在有时间干脆多想想,没准能多创出几个法门,凯撒适合走君部,有那天他的一道小皇帝天子剑真意,应该足够他入门了。 其他人呢? 学生……还有老师。 说起来校长好像也想习武来着。 也不知道他适合哪个功法。 想着想着,路明非干脆自己上手,散功重修。 火部冰部坤部等等功法,细细体悟,一一行来。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诺顿这龙躯在武道一图上的资质,比不上他原本的身躯。 当然在火部和金部剑部功法上,诺顿的资质惊才绝艳,路明非嫌弃的是他在其他道路上的进度,只要是诺顿权能之外的功法,路明非修行起来就无比缓慢,好在他心性兼任,时间也漫长,随便折腾。 比起来,他原本的身体兼容性要好上太多。 总之,时间就在路明非的思考和习武中年复一年,流逝而过。 直到这一日。 康斯坦丁从深沉的长眠中归来。 他睁开眼。 入目就是路明非在冲他笑。 “你醒啦,该吃药了。”
“嗯?”
康斯坦丁迷糊的说。 “什么?”
莫名觉得满足的路明非摆摆手,换上一张郑重的脸。 “来,跟我习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