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晶酒店。 “来了么来了么?”
柳淼淼跺着脚,探头探脑往外望。 “我说,小天女,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她又回过头去看苏晓樯,好奇的眨巴着眼。 柳淼淼化了妆,是很高明的手法,衬托得她皮肤更好,像是中学时期的女孩那样,却不会给人距离感,让人觉得亲切,杂志上管这种叫初恋妆,尚未步入社会的大男孩特别吃这款。 苏晓樯披着大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高筒靴配黑色打底裤,这位小天女还真不怕冷,柳淼淼暗暗在心里想老寒腿在像你招手呢,不过说起来,苏晓樯什么时候去学舞蹈了么,形体可真好,气质也变了很多。 “觉得冷,你可以回房间,那里开了空调。”
柳淼淼嘻嘻一笑,十根手指有规律地敲击大腿,这是她的习惯了,有什么期待的事即将发生时,柳淼淼就会这样,很多时候甚至她自己都没发现。 “不啦不啦,明非好不容易回国,有段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明非? 苏晓樯瞥了她一眼。 这家伙和老师很熟吗? 这边两人聊得起劲,角落还有一个女孩默默站着,是陈雯雯,比起柳淼淼和苏晓樯这身不菲的打扮,沉稳看起来就普通多了,她的大衣是妈妈陪着看了四家店买的,原价2499,打了个折,1499到手,价格陈雯雯记得很清楚,妈妈和店长争了很久,折扣争完还有赠品,妈妈一定要店长送一双手套,陈雯雯看过标签,要两百多,其实那时候陈雯雯想说妈妈算了吧,这么多人呢,后面排队付账的目光像针一样,她像是能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说她土说她没见识说她真是好笑,陈雯雯觉得脸在烧,手也不知道往哪放。 什么是现实呢,中学时的陈雯雯以为《情人》里的爱情是真的存在的,年龄阶级出身学识,所有的这些在爱情面前都不重要,故事里的男主是来自东方的黄种人,和一个十五岁的法国白人女孩热恋,他们在喧嚣的靠街小楼二层抚摸彼此的身体,男人的荷尔蒙与少女急促的呼吸,全世界仿佛都在离他们远去,肤色不重要,家境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因为爱情,他们属于彼此。 陈雯雯被那样的爱情吸引,只是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故事的结局,他们的爱情无疾而终,少女回了法国,男人迫于长辈的要求娶了门当户对的女人。 在仕兰中学时学生们经常把她和柳淼淼和苏晓樯放在一起比较,甚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她陈雯雯是更加优秀的那个,但只有出了象牙塔他们才会明白,会读书会打球会唱歌会跳舞,这些在学生时代可以扬名立万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一文不值。 真正重要的是你家里有多少钱,你父母的工作是什么,当赵孟华送她一份九百块的小蛋糕而陈雯雯却心疼的埋怨他乱花钱时,赵孟华不以为意的表情叫她怎么也忘不了,是了对他们来说九百块买一份三两口就能吃完的点心算什么,只要好吃就无所谓,而她还在为衣服的折扣和人争得面红耳赤。 此刻柳淼淼和苏晓樯的聊天她就完全插不进嘴,甚至很多时候都听不懂,她们说起衣服不是说牌子,而是什么什么的设计师,你几乎没法在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一个数字,价格没有意义,她们讨论的是设计风格,是流行色系,是陈雯雯听也没听过的设计师姓名。 她默默的站在角落,想给赵孟华发消息,但说什么呢?说我昨晚又梦到你了,赵孟华大概又装看不见吧,或者最多就是敷衍的回上两句,真的,到底有没有用心是不是敷衍,字里行间都是能看得出来的,陈雯雯其实知道,赵孟华根本就不喜欢看书,当年会加入文学社也都是因为自己。 但没关系,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赵孟华,她喜欢这个大男孩的自信,喜欢他的深情,喜欢他…… 其实说到底喜欢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你就算把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从坟墓里拉起来,让他们辩论什么是爱情,他们八成也得不出什么像样的结果。 毕竟,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喜欢和在一起,其实是两件事。 “来了来了!”
柳淼淼兴奋的声音。 陈雯雯跟着看去,是一辆迈巴赫,她以前见楚子航坐这车上下学,对了,楚子航?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生,冷酷的侧脸,不会错,就是楚子航。 “诶,那不是楚学长么?”
柳淼淼也发现了。 她小声的问苏晓樯。 “那个你没看错吧,楚学长和明非他……” 说道这里柳淼淼自己也愣住了,她大概是才反应过来,路明非可不是高一高二的那个衰仔了,衰仔路明非和仕兰骄傲楚子航走在一起,那肯定要多看两眼,心想楚学长不愧是楚学长,都会关隘小动物了,真有爱心。 但现在的路明非和楚子航走在一起,旁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再理所当然,楚子航给路明非开车这种事也太魔幻了吧,学长你在干什么啊学长! 陈雯雯看到楚子航把车缓缓停下,从副驾驶下来一个好看的少年,他还是少年吧,哪怕是在万物凋零的冬季,他身上那向上的蓬勃的生机也怎么也挡不住,直好似要冲开风雪,寒冬也作暖春。 这是……路明非? 陈雯雯想。 那个耷拉着脑袋的衰小孩,渐渐被迈巴赫的少年取代,在昔日的虚影消散前,陈雯雯依稀看到,衰小孩抬起头,那双眼看着自己,他在笑,傻兮兮的,像是温顺的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就仿佛只要自己招招手,他就会摇着尾巴凑上来,腆着脸叫她。 “你好啊,会长。”
“你好啊,会长。”
路明非跟她打招呼,带着阳光的傻兮兮的笑,但是啊,他不是衰小孩了,他的衣服是陈雯雯叫不出名字的昂贵面料,在他身上也丝毫不显得突兀,他的气质令人印象深刻,是的,没错,说起来很魔幻吧,当年的衰小孩居然也有气质这种东西了,路明非不再弯腰,也不驼背,他把脑袋抬起来,再也不躲避他人目光,也直到此刻陈雯雯才发现,什么嘛,原来路明非也挺帅的嘛。 其实,半年前,她就应该发现,路明非变了。 他变得强大,由内而外的发出光芒,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注视,他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焦点,人们会仔细聆听他的话语。 但这真的是路明非吗? 一直到高中毕业,陈雯雯都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路明非的变化太大,那个仕兰中学女孩们课间或者睡前讨论的男孩,真的是追求了她一整个高中的衰仔吗? 陈雯雯下意识的不想接受。 她喜欢路明非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不。 她不可能喜欢路明非。 那为什么路明非变了,变得强大又自信,变成女孩子们崇拜的样子,她居然,会失落。 这一切都是真的,路明非是,赵孟华也是,他么都是真的。 “你……你好啊。”
陈雯雯有些慌乱的回答。 她微微低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点,抗拒和路明非对视。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最近没睡好么?会长。”
路明非的目光像是滚烫的烙铁,陈雯雯心脏噗通直跳。 “没……没有。”
“我挺好的。”
她说。 “这样啊。”
路明非应了句。 “那我走咯,里面见。”
路明非和她擦肩而过。 陈雯雯听到他和柳淼淼和苏晓樯打招呼。 柳淼淼开心的叫他明非。 苏晓樯好像说了老师好。 他们聊得真热闹。 旋转门反射水晶灯的光。 他们往里走,渐渐远了。 陈雯雯蹲下来,安静的,好一会。 如果是以前的话,路明非肯定会跑出来,笨拙的关心她怎么了,为什么难过,然后讲他的那些白烂话,努力的哄自己开心。 但现在,她蹲在这里,只觉得冷。 其实也没多久,再拖下去,有人出来找她,被发现的话,就不好看了。 陈雯雯站起来。 她深深呼吸,往前面看。 迈巴赫还在那里,楚子航没有下车。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雯雯感觉,楚子航在看自己。 自嘲的笑了笑,她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楚子航什么人,仕兰中学无数女生梦想中的男友,他就应该一直站在雨天的二层教学楼,淡淡的看着他们,高贵又疏离,冰冷又帅气。 所以,对八卦感兴趣,以至于坐在车里默默旁观路明非和之后的陈雯雯这些事,怎么看也不像是冷面贵公子楚子航的作风。 想一想楚子航冰冷的面容下是思考着谁喜欢谁谁又移情别恋这些八卦,可真是幻灭。 陈雯雯笑了笑,她对迈巴赫摆摆手,转身走入酒店。 ………… “嫂子来啦!”
“嫂子您坐这边!”
小猪佩奇们热情的向陈雯雯招手。 赵孟华轻咳两声,暗暗给他们递了个眼神。 “来来来,我刚才说到哪了!”
“对,社团,这个大学的社团啊,我有个想法,在首都的同学举个手,咱们互帮互助,可以成立一个……” 赵孟华侃侃而谈,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看得出来,赵公子很享受这种感觉。 陈雯雯默默找个空位坐下,旁边的同学看了看她,打了声招呼,又回过头聊自己的天去了,好像是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得前仰后合。 包厢里开着暖气,陈雯雯把外套脱下,盖再大腿上,低着头玩手机,手机上是她和赵孟华的短信界面,都是陈雯雯的消息,赵孟华很久没回,偶尔回一下,也是很短的一条。 陈雯雯听到有人在聊路明非,他么在说“明非好帅”,“是啊是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陈雯雯再次问自己,她确定,自己是不喜欢他的。 她喜欢的是赵孟华。 但喜欢和在一起,真的是两件事。 大一的同学会,还不像出社会之后的样子,到时候桌上叫的都是老板,说的不是生意就是车子,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黯然神伤,命运这东西实在说不准,明明读书时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同学,多年后却成了意气风发的商人,而曾经在学校一呼百应的学生,如今又在哪里? 同学渐渐来齐,信息里注明了地点和时间,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都能找的道路,自然不会再有几个女孩站在门口等人的情况,毕竟路明非只有一个。 上菜,开席。 本来应该是班长,站起来说两句场面话,只是他把这机会让给了苏晓樯,毕竟同学会能办起来还得多亏了这位小天女,五十来人的包厢和酒席,全记在苏晓樯的账上。 别人或许不知道,班长是跟着苏晓樯来的,酒店本来是要押金,和他们对接的还只是一个普通职员,班长说了半天,换苏晓樯,她让人叫来经理,一切迎刃而解。 押金,什么押金,有苏小姐在这里,根本不需要这玩意! 班长至今也忘不了当时经理见到苏晓樯时的面色变化。 从板着脸的严肃到满脸堆笑,隔着十米开外就伸出手,和蔼的如同爷爷,不,如同孙子。 计划中,同学会的开销本是平摊,班长估计出一个大概的区间,收上钱后,多退少补。 苏晓樯说太麻烦不用,吃饭也好活动也好,无论什么她全包了。 当时班长就想啊,如果苏晓樯是男生,真不知道该祸害多少无知少女了。 苏晓樯没有客气,她站起来,端着酒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苏晓樯端着酒杯转了圈,和每一人对视,小天女的目光骄傲又锋利,他们纷纷闪避,直到最后的那个少年。 路明非的双眼如同深海,再大的风雪和刀刃,也将沉没于这深海的渊。 苏晓樯低了低眸,又倔强地抬眼,直视路明非。 少年在笑,温润如玉。 “半年没见了,同学们。”
大家侧耳倾听,真令人好奇,也不知道这位小天女会说点什么。 “我先吹为敬!”
苏晓樯放下酒杯,抄起酒瓶,在同学们无声的注视下,苏晓樯仰头一气饮尽。 等等,那是红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