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送单的时候,等我送完下楼来,外卖保温箱已经不翼而飞,里面还有至少四家的东西统统都没了。不用说,我被辞退了。再轻狂的岁月,再热血的年少,很多时候都敌不过现实中一句“包吃住么”。那天我疲惫沮丧到了极点,我拖着一身臭汗的身、体走到姑妈家楼下,正要上去,一个人叫住了我。我用了至少三秒钟的时间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头发刷的油光蹭亮的中年男人,是在殡仪馆见过的那个人,据说是我爸爸一个单位的,爸爸的尸体也是他送还回来的。他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皮肤虽然有些皱纹但保养的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就会感觉到莫名的紧张。“汤禾,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男人开门见山,“对于他的死,我很遗憾。”
我听着非常熟悉的“台词”,毫无感觉,反而十分警惕,“有什么事情么?”
男人觜角咧开一丝笑容,摆摆手,“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和你爸爸以前是多年的同事,关系很好,你是他的独子,我想能不能有什么帮到你的。”
我对于爸爸极度失望,在我最需要他,在我最委屈,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他永远不在身边。于是我学会了一个人对抗这些,把自己的心变得又冷又硬。对于和爸爸有关的这些,我也统统都感到排斥。“谢谢你的好意,不需要!”
我转身就要上楼,一只手摁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脾气上来了,用力耸了耸肩,想要顶开那只手,但却失败了,我豁然转身,就看到一张名片挡在我的眼前,然后塞入我衬衣的口袋里。“这是我的名片,需要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随时恭候。”
男人彬彬有礼的说道,转身朝着路边停着的一辆路虎揽胜走去,走到一半,回过身来,提高了音量,“小汤,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爸爸的一些事情么?你对你爸爸又了解多少?”
声音到此为止,男人打开车门,开车离去。只剩下我站在楼梯口,怅然若失。我对爸爸了解多少?除了听姑妈说他好像是做地质勘探的,需要全国到处跑,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六岁以后,我印象里的爸爸就越来越模糊,每一次见到他,都能感觉他好像藏了厚厚的心事。时间匆忙永远是他留给我的最深刻印象,来看我不到一个小时,然后就匆匆离去,而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禾儿,不要怪爸爸,终有一你会明白的,爸爸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时,在我耳边所说的话,此时此刻,像是被解开的封印,在我的心里翻江倒海。我努力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抬脚上了楼去。可当我开门站在玄关准备换鞋子的时候,就看见姑妈一家人正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气氛十分怪异。“小汤,学校那边怎么回事?”
姑父言辞冷厉的问我,手上捧着一杯茶,但在我看来像是马上就要泼到我的身上一样。我心一沉,知道被开除的事情瞒不住了。不等我开口解释,姑妈已经机关枪似的扫射了过来,“汤禾,你有本事了是吧?你这个野种,当年你爸爸把你带回来,不说任何你妈妈的事情,我就觉得你有问题!现在果然对应了吧?你被学校开除我才不管,可是你竟然把人打成重伤,到现在还躺在医院!学校打电话来催要医药费,警察还专门到家里来做了笔录,你让我们以后在街坊邻里怎么抬起来头?!”
我一下子闷了。我的确是因为打人被开除了,但是当时已经和对方达成了和解,我赔偿医药费私了。只是我爸爸忽然传来死讯,我连夜赶了回来,之后就忙着找工作把这档子事给忘记了。对方一定是以为我变卦了,就报警了。“小汤,医药费我们已经按照你们的约定如数赔付了,警察也在沟通了之后决定不再追究你,这是我们作为姑父姑妈最后能给你做的事情了,我们仁至义尽了!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姑父伸出一只手,指向门口。我低着头,沉默了三秒,转身走进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背着包,灰溜溜地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只是眼泪被我自己吞下去了而已。“哥!哥!”
到了楼下,天已经黑了,路灯睁开了昏黄的睡眼,李静拉着我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然后她迅速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哥,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把人打伤的,你不是一个随便伤人的人,我知道你最好了……”我的心忽然就被什么击中,我转身,一把将表妹揽入怀中,抬头,努力不让眼泪流的太快。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流浪狗,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