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年前,夏至前后的账目,那时候庄子里新进了一批人,建造屋舍的费用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是二百七十六两四贯九钱,在这上面写的却是二百四十九两四贯九钱。”
“夏至前后正是梅雨季节,辅以范先生刚刚所言,账本是誊抄出来的,当时可能是运送账目的时候洇了墨,以至于抄错了账。”
宋知韫将账本送到楚玉手中,楚玉眯起眼端详片刻,递还给范先生:“先生算算,是不是写错了?”
范先生立刻坐下,拨弄起珠算验证。马管事目光瞪得老大:“怎么可能,那或许只是算错了!”
“算错了?”
宋知韫接上他的话,“账目都没有反复核验,您这管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马管事涨红了脸,指着宋知韫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你,你个小仆役乱说什么!”
两边争吵不断,范先生打算珠的声音极快,不一会儿就停了动作,激动起身:“二百七十六两四贯九钱,一分不差!”
他惊喜的转头看向宋知韫,双眼发亮:“你竟有这样的心算功力,真是好本事啊!”
宋知韫拱手:“先生谬赞。”
几人正辩驳,从门外走进来一丫鬟,手中端着茶盏要奉茶。宋知韫扫去一眼,往账目侧边挡了挡。几乎就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只听这丫鬟诶呦一声,不知怎的崴了脚,整个人向着账目堆侧倒去,手中的茶盏也随着惯性泼了出去。茶杯落地滚落出好远,桌角滴下茶水,室内寂静一片。楚玉的视线落到连忙爬起跪在地上的丫鬟身上,身上气势骇人。“绿儿错了!绿儿不知怎的崴了脚……”徐威柱上前来将丫鬟擒住,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将人拖了下去。楚玉的视线落在站在账册前挡住了水杯的宋知韫。刚刚那茶盏飞溅,宋知韫直接闪身挡在了一沓账册前,茶水泼了他满身,呼呼的冒着热气,手上的皮肤逐渐变红,之前的伤口也重新洇出血迹。那泼过去的竟是滚烫的热茶!“来人,还不带宋公子去我房中换一身衣服。”
她声音沉下去,像是个正发出危险讯号的狮子。言罢转身盯向马管事,楚玉的眼神锋锐,像是下一秒就要举剑砍下马管事的脑袋似得,叫人先生三分畏惧。“呵。”
楚玉冷笑一声,“看来庄子上多的都是些毛手毛脚的人,这些天我倒是要看好这些账本了,不然那天被人丢到了河里,可就死无对证了。”
“将这些账本都搬到书房去,让范先生好好的查查到底都有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是!”
镇北军们的行动格外利索,将这些账目从主堂里挪到了书房。书房一圈都围上了镇北军,一个个怒目圆瞪,远远的都能感受到他们散发出的威势。彭煊辉从坐下到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真的只是平淡的看了个热闹罢了。马管事被压了下去,捆起来丢到了柴房,身边一直有镇北军把守。楚玉回到主院的路上,遇到了前来禀告的门房小厮。“主人,庄子前有两人称是三殿下的随从,想要进庄子。”
“恩……”楚玉沉吟片刻,“可看清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门房小厮回忆片刻:“是从主人来的方向骑马而来。”
楚玉摆手:“去叫三皇子的人去辨认一下,若真是他的人,放进来就是。”
门房小厮领命离开,默默跟在楚玉身后的贺聂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恐怕是三皇子派人去调查信件的事来的。”
楚玉颔首,走向院子的脚步不停:“派人盯紧客房,一有消息速速来报。”
贺聂拱手:“是!”
临到居所,楚玉屏退了众人,独自向着卧房而去。宋知韫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身上那一身仆役衣装已经褪下,换了一声洁白绸缎的长袍。看到那一身衣服,楚玉眼神一暗。那是……母亲离开京都之前,曾在庄子上给她做的衣服。那时候母亲摸着楚玉的脑袋,笑骂着她日日上天入地的没有个正形,说自己随父亲一去,归期缓矣,便给楚玉做了件稍大的衣裳,等她再回京都,楚玉穿上可能刚好合身。重来一世,母亲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温柔的宛如江南湖水的眼睛,楚玉一直记得。她娘是最负盛名的明德书院里出来的山长之女,从小娇养着长大,最后竟是在边境苦寒之地熬死的……楚玉的拳头渐渐收紧,双目赤红,模样可见疯狂。宋知韫察觉到声响,转头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楚玉,他心中咯噔一声,身子微微后仰,低唤一声:“世子?”
楚玉的视线逐渐聚焦到他身上,深吸一口气,开口的嗓音有些低哑:“今日多亏你机敏,可有什么想要的赏?”
宋知韫看着他,缓缓摇头:“比起先前,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若是世子还想赏赐些什么,不知道能不能允许我一起去查看账册?”
楚玉抽出椅子,坐在他身旁,看他面前放着涂到一半治烫伤的药,顺手捡起来给他手臂上抹:“你想学管账?”
宋知韫垂眸看着楚玉给自己上药的手指,眼睫挡住他的眸光:“账目能看出很多问题,弄不懂的东西,我总是想学学的。”
楚玉颔首,将抹好了药膏的手放下,直视宋知韫的双眼:“允了,明日你便跟着范先生去吧。多多注意身体,莫要在弄伤自己了。”
她的那双眼睛漆黑一片,从她眼里似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又好像在深里隐藏着风暴。宋知韫抿了抿唇角。果真如此,只要他说是想学东西,楚玉这人就格外的好说话。他似乎……比自己的父亲还希望自己好学?宋知韫垂首:“多谢世子。”
楚玉这个人,身上似乎背负了许多秘密,神秘,多疑,又好像有化不开的愁绪。但凡想要触碰她一分,她就像是刺猬一样缩紧身体,用尖刺抵住你的喉管!他已经展露出了最无害的姿态,却依旧靠近不了半分,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她视自己为知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