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婳眉头意外地高高扬起。
君无恙这是想闹得人尽皆知？ 一旁的三夫人和跪着蒲团上的二夫人都惊讶地望着沈清婳，两人都清楚她的身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夫人此时严厉发话，“君家退婚，沈家也会跟着丢脸，你不顾及老大在朝中的名声，不怕沈家被外人笑话，我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如果沈家不想被退婚，这十万两银子不出也得出。但要指望从九天城回来的沈清婳，显然是不符合实际。 “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夫人白着脸，急忙解释。 她眼珠子一转，看向脸上略有急色的三夫人，心神一动，笑着道:“母亲，潇儿年纪小不懂事，休妻之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老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她这番神情，就猜到了她七八分心思，顺着她的话，从鼻子中冷哼出声，“敢对长辈不敬，休妻已经是恩赐了。”
“您别气，虽说子不孝，父之过，这女儿家如果犯错了……”三夫人略有深意地盯着三夫人。 三夫人蹙起眉，看到骑虎难下的女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是我平日没有教好潇儿，希望老夫人能看在李家的面上能够饶恕她的过错。”
“母亲!” 李潇儿扯住李夫人的衣袖，这哪里是母亲的错 也不是她的错，明明就是这些人想赶尽杀绝，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想要阻止，结果却被李夫人无情地打开。对上李夫人前所未有凝重的面容，她诺诺地低下头。 她也没想到会闹到休妻的地步，清安会听祖母的话同意休妻吗？她拿不准。百善孝为先，谁又敢违抗那个“孝”字，清安怕是最后也只能妥协。 “李夫人，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你应该拿一些实际的出来，让老夫人看到你的诚心啊。”
三夫人给了老夫人一个眼神，善解人意地笑道。 李夫人一怔，此时也明白过来三夫人的意图，脸色顿时一黑。 以前如果被人这么捏着七寸威胁，她早就掀桌子了。可这事偏偏牵扯到沈清婳，如果能拿出十万两解决恩人的问题，倒也是值当的。毕竟退婚不是小事，这一下弄不好，可是名声尽毁，恩人以后如何嫁的出去? 她刚要动嘴说同意，沈清婳却率先出声，“三夫人，您是要李夫人出那十万两银子吗？”
三夫人掩着帕子，轻咳一声，“李家姑娘是不是会错意了?” “原来如此。”
沈清婳了然地点点头，“我还以为沈家拿休妻之事威胁李夫人呢，原来是我会错了意。”
三夫人噎住，看向老夫人，她此时脸色难看，冲沈清婳斥道： “这是我们沈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参合什么!” “老夫人这是哪里话?李夫人也是外人啊，如果她为沈家付了十万两银子，如果这事传扬出去，您要让礼部尚书怎么在朝中做人？李家自然是外人，可毕竟头上还有李丞相呢，您不要贵人多忘事的好。”
沈清婳浅笑，一副我可是为你们好，你们别不识好人心的模样。 老夫人听了一怔，她之所以对李夫人态度冷淡，是因为李家二房与李家大房的关系并不好。其实不止李家，哪一个世家各房之间不都是有嫌隙的。大房一般都是嫡长子，从小被家族重视，都往朝中发展。二房为了家族兴盛，被迫搞商贾之道，只能娶富商之女。 可她却忘了，家族荣辱一体，哪怕内部如何不堪，对外却是一致的。 如今想清楚后，真是后怕，如果真要李夫人出了那十万两银子，儿子在朝中可就没脸见人了。 三夫人原本听得揪心，生怕老夫人一个不高兴执意要休妻，可听到最后她才懂沈清婳言语之间的深意。 她虽出身商贾，却性子高傲，加上夫君对大哥也有不满，她对外从不拿大哥的官职说事，也不以出身丞相府的身份而沾沾自喜。 可大房和二房都是李家，是一体，她在外避嫌避讳也无用，别人眼里她就是李家人，就是丞相府出身的人。 李家用着二房的银子过话，她当然也可以拿大哥的名头让别人忌惮，这样还能保护她的女儿，何乐不为?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苦守的东西可笑，连大嫂自视甚高，对她不屑一顾的嘴脸也淡化了许多。 她看向沈清婳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老夫人忽然冷哼一声，“她出言顶撞长辈总是不对，这休妻还是免不了!” 她看出沈清婳就是来帮这母女俩的，可之前受的气外加要沈家付十万两银子都让她难以忍受。 三夫人放松地心又提起来。 “休妻总是要名头的，她可犯了七出之罪?” “您不能总拿不孝来说事，李潇儿毕竟是丞相府的小姐，又嫁入了沈家，如果传出不孝的名声，您让李丞相和礼部尚书这两位出了名的大孝子情何以堪?难道他们只能自己孝顺父母，却不会管教自己的子女懂孝顺?” 沈清婳不急不慢，像是与老夫人聊家常，声音特别有耐心。 老夫人虽把话听进心里去，可手里紧紧攥着佛珠，显然是心有不甘。 “您不记得李潇儿给沈家绵延子嗣的功绩，也要多为您儿子考虑不是?” 沈清婳这话说得很明白，怕是傻子都已经听懂了。 “李家姑娘倒是牙尖嘴利。”
沉默半晌，老夫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手命跪在一旁的二夫人起身，“你把人带下去，没把孩子生下来，别再到我跟前晃，看着心烦!” 二夫人颤着双腿，面无表情地点头。李潇儿见状赶忙过去扶着，目光却盯着沈清婳。 她在岳山书院与沈清婳虽三年同窗，可关系平平，不懂沈清婳为何屡屡帮她，但无论如何，她都会记住这份恩情。 沈清婳垂下眼睑，闻着鼻尖处的淡淡兰香，即使察觉到李潇儿的视线，也装作没有看见。 李夫人望着两人离开廊外，没了人影，才收回视线，跟老夫人告辞。 让她惊讶地是沈清婳竟然没有留在沈家，反而也要跟着她离开。 等出了沈府，坐上马车后。 “您怎么不留在沈家?”李夫人刚坐下，便忍不住问。 白芍撒气地搁下包袱，阴阳怪气道：“还留呢，她们说如果小姐上门就要赶出去，就这态度还怎么留啊。”
沈清婳给她一个脑瓜崩，没继续这话题，反而问起别的事，“三夫人平日都喜欢什么?您与她关系如何?” 李夫人在贵妇圈很吃得开，懂得察言观色，看出沈清婳不想聊沈家的事，连忙笑道：“关系不深，就是能一起喝茶看戏。”
她想了想又道：“三夫人的喜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日里看戏比较多。”
看戏? 沈清婳眸光微微变深，她看向李夫人，浅浅一笑，“日后就劳烦李夫人邀三夫人多看几场戏了。”
李夫人郑重地朝她颔首，“洛毒医客气，与您的恩惠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沈清婳笑笑不再多言。不到半炷香，马车停到城东的枫山别院。 李夫人知道这一片都是富商所住的地方。一片白墙黑瓦，都是模样差不多的四合院。 只是靠近湖中心的位置，她还没亲眼见过。 如今一见只觉得风景独好，也清静很多。 停到枫山别院的门口，李夫人望着黑漆木门大敞，里面灯火辉煌，像是夜间一下子进入了白昼。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沈清婳怕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沈家。 “李夫人路上小心。”
沈清婳下了马车后，静静站在原地，望着三夫人离去。有门前大红灯笼的灯光映着，一身的金饰闪着暖色，给沈清婳渡了一层金光，整个人看起来耀眼夺目。 李夫人即使放下了车帘，那幅美丽的画卷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心底感慨不已。 京都来了这么一位精致人物，怕是要变得热闹喽。 “小姐，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
白芍乐得眉开眼笑，脚下蹦跳地进了院内，“难怪您让雪煌早日进京，原来是为了给我们安排住处。”
玉石拱桥，小溪流般的金鱼池，左侧的葡萄架桃花树，右侧的各种花圃药田，与之前住的院子……一模一样! 白芍小脸瞬间垮下来，怎么每个地方的布置都一样，先不提九天城，路过的盐城和云城也是，太没心意了，感觉人还是在九天诚。 本来进了京都她还有些兴奋，期待梦中才能见到又繁华又热闹的景象，结果发现京都里照样还是百食楼，小福酒馆，翡翠阁，还有各种点心铺子，九天城这些也都不缺，而且价格还比九天城贵很多，她自然就不喜欢了。 沈清婳打量着门窗都打扫干净的主院和东西侧房，没注意到她兴致缺缺的神情，听她提及雪煌才道：“雪煌还在沈家，可不是来做这些琐事的。”
“沈家?”白芍嘟囔一句，低着头，踢地上的鹅卵石，又猛然抬头，“雪煌在沈家做什么?” 想到小姐对那道士不意外的样子，还问李夫人三夫人的喜好，张大嘴巴：“难不成沈家闹鬼是雪煌搞的鬼? !” 沈清婳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奖励道：“还算聪明!” “什么嘛！”
白芍撇撇嘴，“人家本来就很聪明啊！”
沈清婳静默了片刻，转移话头说起洗澡吃饭的问题。 两人从云城赶了七日的路程，风尘仆仆，早就想安然舒适地洗一个热水澡和吃一顿热乎饭，而不是啃干粮。 沈清婳从木桶舒服地泡完澡出来，穿了一件居家的水绿色褙子，里面粉色抹胸，外加白色褶裙，看上去温婉动人。 白芍看久了沈清婳，自然没什么感觉。倒是一旁布菜的婢女看得有些呆迷。 “小姐，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她们吃饭的桌子是一张梨木八仙桌，白芍坐在沈清婳对面，吃相有些狼吞虎咽。 “又没有人跟你抢。”
沈清婳有些无奈，不过她虽然也饿得很，却吃得慢条斯理，让人看了也只觉得赏心悦目。
这还得意与前世沈家和今生洛凤卿的教导，谁让他们都是非常在意规矩的人。以前她骨子里的确很看重这些形势表面的东西，可如今重活一时，她却觉得自己活得自由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你之前不是说吃腻了百食楼的吗？明日玥姨来了，她的菜……” “玥姨烧的菜自然是天下美味，无人能及。”白芍忙咽下嘴里的菜，抢着话说。
“小姐，这是神农谷的来信。”来人悄无声息，放下信筒，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白芍埋在碗里的脸，微微抬起，瞥见送信的人是一身白衣，知道是神农谷的人。 “他们来的可真快，跟狗皮膏药似的。”白芍拿着竹筷戳了戳米饭，不知在跟什么人置气。
沈清婳擦完嘴角，一旁婢女很有眼力劲地端着金盆过来，她净完手，才打开信筒看。 原本漫不经心地脸色突然一肃，坐姿也变得正襟危坐。 白芍自然察觉到气氛不对，给周围服侍的四五个婢女使眼色，她们静静退下后，才小心出声，“小姐怎么了？”“师父说让我帮他照顾一位友人。”
沈清婳手指轻扶着下巴，面上有几分沉思，“说是对方身子骨弱，让我接他到枫山别院小住，给他泡药浴，还有泡东边那处温泉。”
白芍眨了眨眼，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洛神医有什么事就好，不然，小姐会疯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照顾就照顾呗，咱也不缺他那碗饭。”
“师父还说对方是自己人，做什么事都不用瞒他。”
沈清婳桃花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白芍拍了一脑门，了然道:“那这人您说不定见过。”沈清婳垂下眼睑，她可不怎么认为，师父认识身子骨弱的，都是神农谷的病人，与他们一般都是利益交换，很少结交。 也许……师父真有她不知道的人也说不定。 “明日接了人就知道了。”
她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