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现在怀疑你是不是来蹭马车的?”
金子旭陪车夫坐在车外,眼神狠狠盯着车帘,像一把利剑要穿透帘子到沈清婳面前。他从小到大就没坐过车外,结果沈清婳说什么男女避嫌,便把他赶出来了。 他瞪了一旁瑟瑟发抖的车夫,气不过地踢了马屁股一脚。 “你是男子,礼让女子也是应当!”沈清婳掀开帘子的一角,见车后跟着的两个小厮累得跟狗一样,摇头叹息。
还好算计了金子旭的马车,不然那就是她的下场。 “狗屁的君子!”少年嘴上骂骂咧咧,屁股却诚实地没抬一下。女子清誉自然重要,如果沈清婳非与他同坐一起,他还不愿意呢。 “你这沈是四大家族的沈家吗?”金子旭沉默半晌,突然问,在知道沈清婳的名字后他就忍不住猜测对方的来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清婳斜靠着车壁,抬眼四处打量,马车与她的规格装饰差不多,中央是案几,左侧九宫格,最里面是软蹋,脚下羊毛地毯,一应俱全。
金子旭听她漫不经心地声音,心似乎静了一瞬,面上笑嘻嘻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不想。”沈清婳淡淡道,除了商场,她与人交往都比较自由,不喜欢背后掺杂太多复杂的东西。
金子旭微微松了一口气,身子轻轻往后一靠,望着两侧山水风景,觉得好像变生动了许多。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话间,马车行驶到山脚下。 沈清婳掀帘,望着一眼看不到头,差不多有几百台阶的大理石阶梯,突然有些眼晕。 怎么这大陆的书院都喜欢建在山上?是怕盗匪还是怕敌国侵袭偷他们的书卷?总不能是让学子免费观光两边的野生动物园吧? 最恐怖的是,她所能见到的台阶上竟然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影,像是在排队。 “……他们在做什么?”沈清婳脸上有些扭曲,希望别是她想的那样,如果都是看那对男女风花雪月的,她还怎么接师父的友人?
“还不都跟你一样。”金子旭不耐烦地挥着折扇,眼睛紧紧盯着山顶,似乎那里有什么他挂念的人。 沈清婳缓缓下马车,脚踏实地站在地面上,忽然感觉面前的高山瞬间变大了数倍,她捏了捏眉心,头似乎也开始疼了。 “……这有没有后门?” 沈清婳可不是空穴来风。 之前在岳山书院三年,她为了偷偷发展九商,时常请假,走了一整年跟面前一样能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台阶。还爆瘦了好多斤,师父心疼她很久,一直以为学业压力太大,硬生生把六年的课程减少了三年。后两年是她机缘巧合发现了后门这种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好东西,才放过自己本不该承受生命之重的双腿。 金子旭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微妙情绪,虽然那话中的期待太过明显,让他都有点儿不忍心破坏,但事实就是很残酷。 他直接大咧咧地摇头。 沈清婳唇边精心绽开的笑容,碎出一道裂缝。 林间枝头不时震动抖下几片硕大的叶子,衡山大多都是数米高的参天古树,越往深处走,越往山腰走,幽静的气息会慢慢向人笼罩。 沈清婳撑伞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阴冷的感觉。她望了望变暗的天气,眉头微蹙。 “现在没太阳了,你也不要装模作样打伞了吧!”
金子旭在前领着袍子,慢腾腾走着,转头看沈清婳抬头望天,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沈清婳也有此意,蓦然一股从东向西的大风刮来,油纸伞瞬间脱离了她的手,飘到左侧的翠竹林里。 “啧,哪来的妖风!”金子旭双手抱臂,望着不知深浅的竹林,摇头道:“算了,回去小爷到东街再给你买一把,到时候什么好看的伞都任你挑!” “不用。”沈清婳凝视着双手,深吸一口气,为了顾及她的天生神力,就怕把伞柄捏碎。她一直很小心拿着,结果被这莫名的风给……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哎,不就一把伞吗?你还甩脸色给小爷?”金子旭瞪着眼睛,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喂!你干什么去?你还真去捡啊?那竹叶那么深,万一有蛇怎么办?……等等,小爷跟你去!” 他望着沈清婳义无反顾朝竹林走,气得急跳脚。 “你去排队等着,给我占一个位置。”
沈清婳转身看他眼神飘忽,一副疑神疑鬼,有些害怕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方才的郁结也消散了许多。
“什么!让小爷排队……给你占位置?”金子旭又是眼睛一瞪,这人怎么总喜欢使唤他!可看沈清婳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又忍不住心里烦躁。 瞥见刚爬上来,喘着粗气的两个小厮,暗骂一句:“连女子都比不上,要你们什么用!” 两个少年像受气的小媳妇,委屈地低着头。 金子旭眼珠子一转,将折扇别在腰间,冲两人勾勾手指,“你过来背我!” 牢牢爬上小厮的背,又踹了一脚身旁小厮的屁股,“你滚去排队!” 他金子旭,堂堂靖王府世子,怎么会供一个女子驱使!沈清婳不让他去,那他就非去不可! 沈清婳拿着一根小木棍随意捯饬,毒蛇没发现,却意外赶走了几只外出觅食的竹鼠。不知找了多久,她热得脑门都是汗,嗓子发干。 累得整个人倚在一根翠竹边,竹林这边是阴,小路那边是阳,脚仅仅伸出一只,那灼热的气息直接钻入脚心,似乎想将人蹄烤成猪蹄,吓得她赶紧缩回。 沈清婳无奈地苦笑一下,她隐隐后悔为什么偏拿这把去年师父送的生辰礼,还是纸做的,她真怕自己即使找回了,也成了一个有大窟窿的破伞。 她更怕师父知道后哭闹,到时候她也承受不住,就是不知又该做什么小物件哄人了。 “这可是姑娘的伞?” 男子清清凉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沈清婳只觉得浑身热气都散了许多。伞檐的斑驳光影打下来,她猛然抬头,眼里是熟悉的百鸟朝凤水彩图。 她也不管男子看没看见,连连点头,激动地站起身,接过油纸伞,仔细打量这伞盖上的画纸,细细摩挲,好家伙,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看姑娘如此珍惜,想来是家里某位长辈送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沈清婳方才只觉得这人声音有些清冷,如今又觉得这人声音似三月春风,掺杂着丝丝暖意。
沈清婳将伞小心收好,对男子先道谢了一番,又摇了摇头,“这并非家中长辈所赐。”她就比洛凤卿小一岁,应该是同辈。 “哦……那就是心上人了?”
男子似乎淡淡地笑了一声。
对方戴着白沙斗笠,沈清婳看不清男子的表情。 心上人? 想起洛凤卿夜晚怕黑怕打雷的哭包表情,沈清婳嘴角抽搐,浑身恶寒。这三字与洛凤卿一点儿也不搭,甚至是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今日总觉得听人说心上人的次数太多了,她是抓了月老胡子了? “啊!” 沈清婳低头思忖,男子立在三步之遥,也不看沈清婳,视线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忽然惨叫声响起,沈清婳初听时只是微微蹙眉,等听清声音的主人后,才心下暗道不好。 是金子旭! 沈清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不会被毒蛇咬了吧? “这竹林里没有毒蛇。”男子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出声解释。
沈清婳心底惊了一下,这人洞察力好强…… 她对男子礼貌地福了福身离开,打算看看金子旭怎么样。 “公子!您没事吧!”小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使劲摇晃着金子旭瘫软的身体,“您可千万别死啊!小人的一家老小都指望您的!”
“滚!” 金子旭靠着古树,咬牙切齿地拿眼瞪他,“你嫌本世子死得太慢是不是!” “小的不敢!”小厮俯身低头。 金子旭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倒八辈子血霉,这死蛇不咬旁人偏偏咬他,手臂上嘶嘶地疼痛,让他更是恼恨。 前方脚步声越来越近,金子旭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汗珠子流到眼睫上,使他视线有些模糊。他费力睁开眼,隐约看到沈清婳踉跄的身影,许是天热,少女脸颊嫣红,那张姣好的颜色不仅没有因为狼狈而逊色,反而比初见时更加艳丽。 金子旭一时觉得心酸,不自觉地大喊出声,“沈清婳,小爷被毒蛇咬了!” 沈清婳此时气喘吁吁,听到对方的声音,惊讶了一下,又想到之前那陌生男子说的,半信半疑地跪在金子旭身边把脉,结果……眉头微微蹙起,脉象平稳,不像中毒。又仔细打量对方的脸色,眼睛有神,脸颊红润健康,也不像中毒。 “给我看看伤口。”她声音透着一丝严肃。
“小爷是不是快死了?”金子旭右手指了指左臂,完全不敢动弹的样子。 沈清婳撸他的袖子,打量手臂上的那两排细小的牙印,没有深的两点或一点,不像是毒蛇。 “那蛇长什么样?”她一面问,一面朝腰间找荷包。
“小爷都快吓死了!哪里看得清!”金子旭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都快死了,还关心那什么死蛇的模样! 身旁的小厮颤声道:“是绿色的。”“是粗是细,是长是短,蛇头是三角头还是椭圆头?”沈清婳一连几个问题蹦出来,听得两人一愣一愣的。 “又细又长,好像……是圆的。”
小厮不知道什么是椭圆,就记得那条青蛇是小圆脑袋。
“没毒。”沈清婳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男子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小爷都疼死了!” 金子旭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像在看庸医。 沈清婳略有深意地看着手里的荷包,看样子今日是要开张了。 “这是什么?”金子旭见她从金线绣制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紫玉瓶,又从中拿出一颗黑色药丸,好奇地问。 “解毒的,你吃不吃?”沈清婳微微笑道,手上的药丸并没有给他。 “真的?” 金子旭眼底有些怀疑,他与沈清婳认识不久,虽然沈清婳帮过他,有道义,但能不能信任还是另说。 “怎么有股子兰花味?” 金子旭盯着对方手里的药丸,还没吃,药味已经散发到他身边了,不过他不喜花花草草的味,感觉有些娘气。 “九命丸,一颗千金难求,能解百毒,也能内服外用。”
沈清婳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声,男子轻轻走近,金子旭见他外穿黑色褙子内穿月白锦缎长衫。 沈清婳惊疑地仰头望着他,对方怎么会知道这药叫九命丸?这是她随口编的,只跟师父一人说过。 难道这人就是师父的那位……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