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派人出去“寻粮”了。朱小宝手里抱着炭,只轻飘飘扫了一眼后,便离开了。司空见惯,好似是寻常之事。因为司空见惯,便多了一丝冷漠。他这种祖父辈便在临雪城的人,除了刻意破坏城内秩序,是不会被送去寻粮的。朱小宝轻车熟路地在李辄的屋前放下炭,而后与屋内读书的宁西西打了招呼。“辄哥在吗?”
宁西西正在背书,抽空回道:“在。”
几个月下来,她跟着李辄字识得了不少,于是李辄便让她背些文章,学些做人的道理。只是,若背不下来,便会没饭吃。朱小宝摆了摆手,“我自己去找他。”
昏暗的楼梯,是向下的。因为在地下,倒比外头还暖和几分。怪不得动物们冬日都喜缩在地里冬眠。李辄听到铜铛的声响,就知道朱小宝来了。“辄哥,东西弄好了!”
朱小宝边说边怀里掏出一个人手掌大,顶头却如针般锋利的铁锥,另一端是花瓣般四张的铁钩,同时铁锥的四周光滑无感。李辄眼内闪过一丝惊喜,他只是花了一个草图,告诉朱小宝,想要一个超大号的箭头,并且箭头射入体内后,难以拔出。没想到,朱小宝当真找到人做出来,甚至超出自己的预期。朱小宝瞧出李辄的诧异,得以地解释道:“是铁匠冯三,他曾祖父以前是军械司的神锻手。手下传下来,绝对没问题。”
“临雪城还真是藏龙卧虎。”
“冯三还说,如果怕断,他说他有办法能把铁炼得更硬。即使细如针,也不会被折断。只是,更费功夫。”
李辄点点头,“让他尽全力造一个他认为最锋利、最硬的出来。报酬的话,随便他开。”
朱小宝拍了拍胸脯,“辄哥放心,我不会让他提得太离谱的。”
李辄笑了笑,城内的事幸亏有朱小宝在。李辄随即将铁锥作箭头,在一个特制尺寸的箭柄上试了试。朱小宝瞟了一眼木墙上贴的满满的器械图、武器图、有两只长长獠牙的动物图、只言片语的字据、临雪城的地图……他挠了挠头,“辄哥,真的有什么猛犸还有异人吗?”
“……”朱小宝见李辄不答,也不继续追问。自知无趣了,朱小宝突然凑到李辄身边:“辄哥,你知道吗?昨日城主突然带了百十号人出城了。”
李辄仍研究着“箭头”和“箭身”,头也不抬,“城主不就是会定期出城吗?”
不过,肖青云出了城,他也清静了,否则,每次碰面都要打起精神应付,实是疲惫。朱小宝摇摇头,“关键是,时间不太对,人数也不太对。”
“如何不对?”
李辄顺着朱小宝的话问道,但他其实丝毫不关心。“城主出动上百人的队伍,只会因一件事。那就是押运粮食。可每年朝廷送粮的时间是三月开春。朝廷给临雪城的粮食会在每年三月发放军粮时,一同送到同在西北雪域的廊檐郡。再由城主派人去廊檐郡押回来。”
廊檐,李辄当然知道。临雪城是大沥最北部第一道防线,而后,就是廊檐。只不过,廊檐如它的名字一般,如一条走廊横在西北雪域。临雪城,则是一个点。只是这个点,在更北边。廊檐边境线上,时不时会有一些部落发生小摩擦。而廊檐线长,难以顾暇也是有的。所以,肖青云就会带临雪城的将士短驻廊檐,以此赚得些粮食。于是李辄道:“也许,是战事。”
“若是战事,城主带的人数都在五百以上,”朱小宝摇摇头,“会不会是城主向朝廷要粮了?哎,今日城内又赶了一群人出城。”
李辄的动作愣了一下,只不过,很快又继续了。渡己尚难,何来渡人?临雪城,方圆数百里,如被世界遗忘的孤舟。被赶出去的人,或老病伤残,或体弱无依,或苟延残喘。极寒之地,没有御寒之物,人是活不过两个时辰的。两日后,城主肖青云回来了。顿时,城内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如一口沸腾的锅。因为,城内新进来一大批粮食。数量之多到,比每年三月朝廷给的全年粮食都多。可是从哪里来的,居然无人知道。众说纷词。只是这股风,吹不进档案库紧闭的门。窗台积雪将日光映得更明,亮得能见漂浮在半空的尘埃。窗台正对面,一个人伏在桌案上。与两旁的书架成了一个凹地。书架不动,他也岿然不动。门嘎吱响了一声。李辄手指疾而有序地在一行行字迹边略过,似未听见一般。面前,还有成堆得书、信件、牛皮、龟甲等着他。似从指缝中看到有用的只言片语,李辄快速动笔抄了下来。面前的光,突然暗了。这个位置,正对着窗,不应该暗的。李辄皱了下眉头,抬眼,是一个女人。他愣住了,浮着金色的尘埃在女人周边成了天然的光环。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呢……李辄低低头冷笑了一声,扶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熬了许久,都出现幻觉了。他自嘲了一声,刚准备继续动笔,却发现,眼前的阴影并未离去。他再缓缓抬头。蜜合色的袄裙上绣着大片大片却和谐的花簇,腰间垂着几个荷包、鎏金的镂空香囊、青白玉佩、象牙禁步;再往上是月白色缠枝花的交身锦缎长袄,外罩一件宽大的玫瑰紫如意云纹狐毛褙子。褙子领间的狐狸毛,簇拥着一张瓷玉般的脸。红唇秀靥、面若梨花,小巧挺拔的鼻尖,冒着点点细汗,一双清亮的双眸里闪着狡黠,长长的睫毛带着麦芒的锋利。这双眼,正盯着自己。笔尖的墨,重重滴在纸上,顿时洇开,如平地一声惊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李辄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