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行平林,芦叶响乾雨。青燐走平沙,独夜鬼相语。沉吟乍幽咽,怨哭倍酸楚。遗脔乌鸢饱,滞魄狐兔伍。白骨委飞霜,零落从草莽。草死东风吹复生,骨枯东风吹不荣。汝悲信悲不足诘,吾欲诘尔尔试听。——《泊淮岸夜闻鬼语》风不止从何而起,落叶纷飞,不知何处而落。夜深人静,寒蝉鸣泣,一盏孤灯摇曳飘零,一道牌坊孑孑而立。月高高地挂于黑幕,笼罩着萧瑟肃杀的街道。一阵风掀过,地上的尘埃四起。寒意袭来,偶闻四周喃喃私语。何夕站在城门的牌坊下,抬头望着牌坊上的三个字,不由得念了出声:“青山城。”
谢默川见他停下,便从他身边绕过,径自走入青山城内。凉飕飕的夜风吹拂而过,月光下,谢默川发衣翩跹轻飞,如起舞的蝶。何夕感到一阵阴冷,不由得抖索一下肩膀,忙跟上他。惹尘曾经提过青山城,这座城位于龙山地脉的南方,曾有巫山水系贯穿,是神明眷顾之地,也是龙山下最繁华的城池。可很多年前,这里遭遇变故,巫山之水干涸,护城结界消失,妖魔纵横,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已是一座空城。何夕和谢默川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引路石的指引,引路石浮现的地图显示了严严和小骨的位置,他们正在东崖国,而青山城是前往东崖国的必经之路。引路石的光芒逐渐熄灭,何夕将引路石揣回怀里,加快步伐跟上谢默川。凄厉的风犹如女子凄惨的哭声,街边蔓延的阁楼陷在黑暗的夜色中。空空的阁楼只剩下被风吹过的回音,残破的门窗在风中啪啪作响。没有烛火的灯笼,像挂在高处摇曳的人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不知是因为风太大,还是别的原因,何夕一直听见一些奇怪的低语,那声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他环顾周围,除了残破的楼房和空旷的大街之外,别无他物。“默川,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何夕不由自主地拽上谢默川的衣袖,他见他也没有很抗拒,便又大胆地抱住了他的手臂,紧紧地挨着他。“你很害怕吗?”
谢默川稍作停步,好看的桃花眼斜斜睨着何夕。那是一种不怀好意,却又带有嘲讽的眼神,那眼神像在警告他不要靠他太近,又像在嘲讽他胆子小。“我当然会害怕,我可是血肉之躯,哪像你,胸口破一个大洞都死不了。我才活了十八年,媳妇都还没讨,人生的酸甜苦辣都还没尝遍,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了。”
何夕不加掩饰地说着。身旁阁楼的门忽然被风吹倒,吓得他直接抱住谢默川,眼睛也不敢睁开了。“你要是不想英年早逝,最好松手。”
谢默川双臂一震,拴着他的何夕被一股气震开。“诶,默川,你以前一定没有朋友吧?”
何夕说完就被谢默川瞪了一眼。他忽然不那么周围的鬼怪了,毕竟比鬼怪更恐怖的东西,一直在他身边。谢默川这人时冷时热,有时候是不冷不热,看上去就是没朋友的命。“我不需要朋友。”
谢默川冷冷地回答。“我看你性格那么恶劣,一定没人喜欢你吧。”
何夕努着嘴,敛着手,边走边嘀咕。谢默川忽而一笑,停步转身凑近他。月光下,他的脸透着雪白,一股淡淡的清香从他发间散出。何夕突然一怔,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盈着光,淡如肤色的薄唇扬起玩味的弧度。“我觉得,你就挺喜欢我的。”
他如此说道。一时间,何夕竟答不上话来,他羞赧的低头,紧张地屏住呼吸,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他看着谢默川越来越近的脸,幻想着他要吻他,情不由衷地闭上了眼。谢默川的呼吸碾压而来,却忽而停住动作,嗤笑,缓缓地离开他的脸。“我都要亲下去了,你却没有一点要推开我的意思,我看你就是喜欢我。”
谢默川风轻云淡的笑,更是让何夕的双颊一片绯红。“一个男的喜欢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何夕努着嘴呢喃着,过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瞬间,他的脸红了一下,又急忙解释:“不对,我才不喜欢你!我刚才只是被吓傻了!诶,谢默川,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喂,你还笑!你以前是不是就在这样调戏良家妇女的!你说,你是不是欠了一屁股情债!”
谢默川只是笑了一会儿,又懒得理何夕,继续往前走。他们路过了已经干涸的巫江水系,绕了一圈后,又停在了原来的地方。“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何夕诧异道,而察觉到不对劲的谢默川轻蹙眉宇。他停在巫江水系的河提边上,唇角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他云淡风轻的说:“这里还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人影了,鬼影都没有一个。”
何夕见谢默川说话,也搭了一句。“哦?鬼影啊?鬼影的话,倒是多着呢。”
谢默川又四处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多着呢……是什么意思?”
何夕讷讷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知道,谢默川这种调子一定不是在开玩笑,也许现在,他们正被什么东西包围着。干涸的巫江水系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地面裂开,有无数藤条爬出来。何夕咽了咽口水,躲在谢默川的身后,而谢默川鄙夷的斜睨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到河床下。谢默川拂袖一挥,青山城内所有挂着的灯笼都亮起蓝色的火焰。晃动的火焰像狐火,将青山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何夕看到河床下,有一株蕣椿木的根正在成片蔓延出来。无数的树根不断从河床下的裂缝生长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着谢默川的方向爬来。何夕被谢默川推开,往后趔趄几步,他站在屋檐下,看着谢默川和乱飞的藤条对弈。这时。一个提着灯笼的小男孩从大街的另一端走来,他生得可爱俊俏,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肉嘟嘟的小脸蛋嫩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何夕身边,牵了牵他的衣袖。“大哥哥,我害怕。”
小男孩一身宝蓝绸缎袍子,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何夕先是一怔,而后蹲下身子,看着小男孩,心中疑惑道:难道这里还有活人?“我和爹爹走散了,大哥哥,你会帮我找到爹爹吗?”
小男孩泪眼汪汪,手中的灯笼微微下垂,目光可怜楚楚。“别怕,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何夕心生怜悯,他正要牵起小男孩的手,一块石头飞了过来,将他的手打开。掷来石头的是侧目一撇的谢默川,随即,一阵风掠过何夕的侧脸。那个小男孩被谢默川无情地丢进河床下。“你怎么这么对待孩子啊!”
何夕话未落音,谢默川的青衫扬起。两人身影交叠,往后飞去,落在瓦顶上。而原先站着的地方,已被地底下冒出来的树藤撕裂。“孩子,快去救孩子!”
何夕着急地指着小男孩的方向,谢默川却不理会,只是松开搂住他腰肢的手,将他放在瓦顶上。“他是溪囊,是一种长得像小孩子的鬼,他会用可爱的外表诱惑别人,只要跟他走,就会因为阳气尽失而死。”
谢默川瞪了何夕一眼,凛冽的目光像在警告他不要随便轻信别人。何夕被那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若不是谢默川发现的早,他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大哥哥,我们来玩游戏吧?”
河床的树根缱绻成向上的藤椅,小男孩坐在藤椅上,挑着灯笼冲他们笑着。月光忽明忽暗,伴着小男孩清灵的歌声。隐约间,无数鬼魂从大街小巷游荡出来。他们形态各异,以奇怪的姿态行走着。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岑寂的夜里异常清晰。“啊!”
何夕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他站着的位置忽然破了一个大窟窿,树根树藤拽住他的脚,将他拖了下去。谢默川一怔,伸手去抓他,可何夕掉落的位置已被密密麻麻的藤条覆盖了。“何夕!”
这是何夕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光,不知从哪里透进来。清澈的水流声在耳畔响起,外面似乎有人在叫卖,各种不同的吆喝声一阵阵传来。鸟儿落在残败破旧的屋顶,翅膀颤抖的声音和木材腐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何夕觉得有光投在自己身上,觉得有水珠滴落在眼皮上。他从沉睡中微微苏醒,慢慢睁开眼睛。依稀的光芒涌入他的瞳孔,他不由得再眨下眼睛。他呼吸平稳,有一丝还未睡醒的惺忪感,他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天空。头顶的屋顶能看见木梁结构,参吃不齐的瓦片已经被风雨掀去不少。阳光从缺失的瓦片缝隙中透进来,落在他白色的外衣上。瓦片上有一些鸟儿,它们啄着自己漂亮的羽翼,轻盈地行走在瓦片上,发出细细的声响。此时,外面的买卖吆喝声更加的清晰入耳。何夕倏忽地从地上坐起身来,落在他身上的腐朽木屑和黑色泥土自然地滑落在地。屋顶上的鸟儿被忽然的声音惊扰,展翅掠过蔚蓝的天空。“这是哪里?默川?”
何夕从满是腐朽木屑和泥土里站起身来。他望着屋顶上的窟窿,想必自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依旧是青山城。那谢默川去哪了?昨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