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镇,槐树下。 羊汤抻面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今儿,摊位鲜少食客,大抵都去吃席去了,只有一名青衣道人,点了一碗羊汤面,细细咀嚼着。 “……道长有所不知,这贺挑子真是邪了门。人都摔瘫了,搬到二儿子家之后,没住两天,一眨眼,好家伙,竟然又满面红光,生龙活虎起来,那样子就跟荒年还能面色红润的乡人一样,那肯定是……吃了人肉啊!人都说,贺挑子这是活了二儿家的子孙寿!”
摊主没什么生意,干脆坐在马扎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侃侃而谈,那模样彷如亲眼所见。 “还有这事?贺挑子咋说?”
青衣道人问道。 “贺挑子说是仙人所救,我呸!还仙人救他,他一个泥腿子,仙人救他干啥?为了吃他那野菜馄饨?再说了,既然有仙人,那仙人呢?”
“结果,他自个儿也说不清,他那二儿媳妇见状那是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更要把儿子带回娘家,也亏他二儿子孝顺,不然搁一般人家,怕是早就给打死了。那贺挑子估计心知理亏,自个儿去镇外寻个茅屋住了。”
“结果没住两天,竟跑到父母坟头喝毒酒死了,大家伙都说,这是贺挑子父母怕绝后,故意半夜勾他过去……带去地府呢!”
“哎哎,道长,你去哪?面不吃了?”
摊主正说着,便见青衣道人丢下铜钱,起身便向镇外走去。 道人没有理他的招呼,只是迎着落日霞光,自顾自离去,背影萧索,倒影如线。 “老伯啊老伯,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莫川呢喃道,脚步有些沉重。 那日吃馄饨时,他竟然丝毫没有看出贺挑子的不对劲儿,那爽朗模样,令他真以为遇到了一位奇人。 怎料…… 唉! 贺挑子躲过了连年饥荒,终究没躲过流言蜚语。 思绪怅然间,迎面走来送丧归来的镇民,众人三五成群,或窃窃私语,或谈笑风生。 剥离那诡谲妖异色彩,贺挑子之死,终究算得上喜丧,没什么好伤心的。 只是走在人群后面的贺挑子二儿子,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神色枯槁。 瞧见这一幕的莫川,蓦然站住脚步。 脑海中,下意识回忆起那日在院外听到的声音,恍然间明白了贺挑子的抉择。 唉! 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心中万古刀。 去也? 不! 莫川想了想走到贺家二子面前,拱手问道:“敢问先生可是贺……挑子二子?”
——这时,莫川才惊觉,他自始至终都不知贺挑子真名。 “啊?是、是我。”
贺挑子二子茫然站住脚步。 随行的送丧人群,亦下意识停下闲言碎语,看了过来。 “贺老先生生前大善,一碗馄饨解谜团,万人冤屈得伸张!贫道本想登门拜谢,不想却魂归道山,听闻老先生言,二子最类他,贺挑子所积福泽便赠予你吧!”
说着,莫川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如托重物。 霎时,天地骤暗。 不,那是落日余晖拧成一股落于莫川掌心,此乃三景道法,郁仪召日! 手托辉光间,莫川嘬唇轻轻一吐。 【喷化】 日光落入贺家二子身上,实则喷化之术修其体魄。 待日光散去,神色枯槁的贺家二子,俨然年轻十岁,皮肤依旧黝黑,却身强体壮,虎背熊腰。 “有子能传业,棺衾得慎终。若是有缘,希望岚山槐树下,还能尝到那一碗荠菜地皮馄饨。”
声落,莫川身影光芒大放,熠熠生辉,俄而骤然敛去,如烟如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再度恢复如初,周围却鸦雀无声。 岚山镇民目瞪口呆的看着年轻十岁的贺家二子,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人瞠目结舌的呢喃起来。 “原来真有仙人啊!”
“难不成……贺挑子不是在活子孙寿啊?”
下一刻,喧嚣之声,响彻岚山。 不知多少镇民震惊于仙人显灵; 又不知有多少镇民在心潮腾涌间,暗生惭愧; 也许没人会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但他们必须承认贺挑子没有活子孙寿。 ——食翁本是凡间客,此时已是画中仙。【注1】 …… …… “咔——” 蓦然在客厅现身的莫川,踱步走到冰箱旁,取出一罐可乐,拉开便是仰头咕噜噜一口气全部灌下。 在二氧化碳喷涌窜鼻间,稍稍拂去几分怅然之情。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手机,点亮屏幕,确定无人寻找之后,随手撂下。 瞧着愈发昏暗的天色,索性靠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待一觉醒来,莫川精神好了很多,昨日抑郁之事,恍如大梦一场。 他随即起身沐浴,换了身现代服饰,拿起手机出门去了。 门外,车水马龙。 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郊区行去。 他尤记得在兴南市南郊有一座森林公园,那说是公园,其实就是圈了一个荒地,人工改造罢了。 不过,那地方人烟稀疏,倒是适合他做些实验。 莫川起得早,还没赶上早高峰,所以很快便出了城,车行半小时,抵达公园。 公园门口停车场空荡荡一片,只有三五名早起老人,正在晨跑锻炼。 莫川付了车资,进了园区,径直往深处行去。 至人烟罕至处,停了下来。 “煮石之术,既是辅助之术,也是杀伐之术,更是分析之术,这方世界,究竟是不是阴间查一下成分,自然知晓。”
莫川呢喃道,紧张得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他再次检查一遍周围,确定渺无人烟,更无摄像头之后,这才猛然发动煮石之术。 霎时,脚下草木迅速枯萎,似历严寒。 莫川眉梢一挑: ……这是? 恰在此时,一支香火横跨两界,袅袅而至,直扑门面。 拨开香火,打眼瞧去,便见一名枯瘦妇人,满脸凄苦的上香祈祷,呢喃不止。 “列祖列宗在上,求求你们保佑保佑家里吧,让家里挨过这一关……” 祈祷声未落,旁边坐在破旧桌旁,一直闷着头不说话的男人,无名邪火窜头而起。 “嚯”得一声站起,怒斥道: “拜拜拜,拜有个屁用!真有用,怎么不保证今年丰收,不然还害怕秋税?”
“你说说,逢年过节,哪次落了香火,就那点精面,也是先上贡,才轮到娃娃。结果咧,一年光景不如一年,今年夏租差点把种粮都交上去了,这夏天还能挖野菜,这冬天……” 那汉子指天骂地中,眼眶倏然一红,半晌讷讷道:“卖了丫头吧,没法子了,丫头去了大户人家,说不定还能吃饱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