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就是:“鬼杀人啦!”
外滩上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马车、自行车、独轮车、轿子、黄包车等奇出怪样地混杂在一起,然而他们像形成默契式的在挤撞中又小心翼翼地互相躲避这,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此刻,林长枫正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准备去法租界的巡捕房报到。来上海没几天,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繁华的都市,这里既有西方现代工业的时尚,也有东方古老文明的质朴,二者汇入滚滚而来的黄浦江,形成了独具韵味的上海风情。看着眼前这位在两条车杠中间拉着车疾走的车夫,一边按铃,一边大声吆喝着,在熙熙攘攘的马路的隙缝中左奔右突,迂回穿行,林长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他感觉自己就像水中的鱼那样游动自如。“卖报啦!卖报啦!特大新闻:银行家肖恩昨夜暴毙,法租界再现‘鬼杀人’!”
“师傅,麻烦你能停一下吗?”
林长枫叫停了黄包车夫,招呼那个报童过来,要了份当天的报纸。这是他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无论到哪个地方,当地的报纸他是必读的,包括花边新闻在内的所有的新闻,都要无一挂漏地看个遍,因为这是他的触角之一。从跳楼、投井、斗殴、畸恋、自残、枪杀、仙人跳、飞白鸽、黑吃喝等各种奇闻怪事中,不仅能大概了解到一个城市的种种社会生态和众生相,也能够为侦破某些疑难案件挖掘到有用的线索。林长枫看了一眼报纸,一版右下一行超粗黑的标题格外醒目:“法租界再现‘鬼杀人’,银行家人头分身!”
再看正文,上面写着,“法兰西银行上海分行行长肖恩昨夜在位于贝当路的豪宅中被残忍谋杀,死因未名。据当晚的目击证人、肖恩家的管家王宝透露,他亲眼看到是被害者肖恩用双手把自己活活掐死,但这双手当时好像根本不受肖恩控制,而是有另一种力量在驱使着这双手,直到把被害者的脖子给拧断,他怀疑这是一起‘鬼杀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尼尔森在接受采访中表示,该案目前尚在紧张侦缉当中,至于是否跟上月在上海发生的另外两起‘鬼杀人’凶案有关联,还有待调查。尼尔森督察坦言,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侦破此案!”
“‘鬼杀人’?真是太恐怖了!”
林长枫自言自语道。“客官,您是初到上海吧!”
那位黄包车夫听了后,接过话茬:“上个月发生的两起命案您可能不清楚。哎呦,死得离奇又吓人。我一个同乡说他亲眼看见,是一个像鬼怪一样的影子,这么卡啦一下子,就把人的脖子给捏断了,太恐怖了!”
车夫的话引起了林长枫的浓厚兴趣。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鬼故事”。这几年的侦破经历告诉他,任何跟鬼有关的凶案,要么是装神弄鬼,要么是心里有鬼,一切的背后都是人在作祟。也许很快,又要轮到自己亲自上阵跟这些“鬼”打交道了。想到这些,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刺激和兴奋。法租界巡捕房内,辛巴巡长正坐在那里愁眉不展。上月两起“鬼杀人”案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内,他当时还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自己头上了。昨晚的命案一发生,法国领事馆和工部局的那些大佬们就开始发飙了。今天上午,督察长尼尔森一个电话把他叫到了领事馆,破天荒让他参加了工部局内部的一个会议。一到会场,辛巴就成了那帮大佬们的众矢之的。先是坐在首位的法国驻沪总领事拍着桌子怒气冲冲道:“无法无法,真是无法无天,一个那么精明能干的银行行长,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想问问,你们工部局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在你们的治下还有人敢挑衅法兰西帝国的尊严?”
接着,工部局的大佬就将怒火转移到了尼尔森的身上:“尼尔森督察长,你来告诉总领事和各位董事,租界内治安一向良好,为什么也会发生如此怪异的事件?你今天必须给总领事和我以及诸位董事一个说法!”
“辛巴巡长,你是租界内治安的具体负责人,你来为总领事大人、总董和诸位董事解释一下吧!”
尼尔森很快将球踢给了辛巴。辛巴顿时浑身冷汗直流,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站起来,先是陈述了一下案情的复杂性和艰巨性,接着又信誓旦旦地表态:“不论如何,不论凶手是处于何种目的,都严重破坏了法租界的治安,同时也挑衅了法兰西帝国的尊严,所以我们巡捕房绝对会尽一切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抓获归案!”
这番义正言辞,尽管让那些大佬们稍稍消了点气,可辛巴走出会场时,整个人却像脱了层皮。“这些猪脑肥肠的家伙,就知道抽雪茄、玩女人,成天高高在上、屁事不干,什么时候让他们也来我这个位置上坐几天看看。”
辛巴一边还在为上午的事而心烦意乱,一边在办公桌前翻看手下刚送来的关于昨晚命案的一些资料。“报告。”
“进来。”
“巡长,这位先生想要找你。”
辛巴抬头看了一眼来的人,问道:“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巡长,您好,我叫林长枫,是上海洪门的闫爷托我来找您的。这是我的简历。”
“闫爷?”
辛巴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前几天,上海洪门的大佬闫爷跟他在三元楼喝酒时曾经提过这事,说有一个从纽约来的年轻人想到巡捕房谋个差事,而且这个年轻人还在唐人街警局干过。“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最近要案太多,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辛巴连忙起身跟林长枫握手:“听说你还在唐人街干过警探,是吧?”
林长枫态度谦逊地说:“确实干过一段时间。不过初来乍到,还请巡长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林先生能从世界文明之都的纽约屈尊到法租界巡捕房,我们真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啊。”
辛巴巡长来上海多年,从巡捕一级级干起,常年混迹于上海滩黑白两道之间,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就连中国官场上的那套人情世故也是拿捏的游刃有余。洪门大佬的关系,自然是不会轻易得罪的,但辛巴此刻还是心存好奇,他想知道,眼前这位自称在纽约唐人街警局干过的年轻人水平到底如何。“林先生初来上海,不知有没有听说昨晚发生在我们法租界的那件案子?”
说完,他把桌子上的资料递给了林长枫。林长枫大概浏览了一下案件的详情,然后说:“我想,凶手应该是比较冷血的,掐断脖子,让血喷溅而出,这一点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认为是你们中国人传说中的鬼所为?”
辛巴问。“巡长阁下,尽管我也是个中国人,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真有鬼。我在唐人街破获的多起命案里,一开始都跟鬼扯上了关系,但最后事实证明,每一起案件都是罪犯利用中国人相信鬼神的心理,故意制造玄机、释放迷雾,好让自己逍遥法外。这就跟魔术一样,在魔术师为你揭开谜底前,你会觉得让一个大活人瞬间消失、或是用刀把人切割成几块却安然无恙这样事简直无法解释,可一旦你知道了谜底,那么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对于林长枫的这番解释,辛巴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任何犯罪行为都有他背后的动机。这件案子不管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只需尽快能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以这个作为切入点,顺藤摸瓜,相信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林长枫继续侃侃而谈:“另外,尸检报告上说,死者的脖子上被捏断,血喷涌而出,死者从开始的挣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死去。这不光光是在折磨死者,也是在折磨凶手。巡长肯定不会看着一个人这么悲惨的死去吧?可是凶手做到了。”
“那你觉得什么人会这么狠心?”
辛巴问。“目前还不明朗,或许心里变态吧。”
林长枫无所谓的耸肩,“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这些人都是因为受刺激,或者感觉被排挤,从而导致心理畸形。一般这种人自尊心强,但心理承受力差,自控力差,不懂得如何正确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呃,也许杀人就是他发泄的方式。”
“那你觉得什么人会这样?”
“不知道,仅凭您给我提供的这份资料,我只能来说明凶手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而不是什么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
林长枫在分析案情时,又恢复了他探案时的一贯行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