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林长枫就走进了巡长辛巴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一下昨晚图书馆死尸案的大概情况。“通过现场勘查,我认为此案与前两天发生的‘鬼杀人’案在细节上有颇多相似之处。所以巡长阁下,我正式向您提出申请,要求将此案与‘鬼杀人’案两案幷一案,并由我全权负责。”
“很好,林警官,你辛苦了。”
辛巴对这位新来的年轻人非常满意。“不过巡长阁下,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林长枫试探地说道。“什么问题?”
“因为图书馆地处法租界与华界的中轴线上,昨晚我们去现场时,华界的衙门也派人去了,他们也想对此案拥有主导权。”
“哦?”
这一点,倒是辛巴没有想到的。以往,遇到一些疑难案件,法租界巡捕房和华界衙门为了推卸责任,都会随便找个借口,相互推让办案权。可这一次,警探之间主动争夺案件办理权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巡长阁下,这件案子的主导权我们巡捕房无论如何一定要掌握在手里。我们可以从这件案子上来找到‘鬼杀人’的突破口。这件案子破了,‘鬼杀人’案也就破了。到时候巡长您也可以早点向那帮大佬们交差了!”
林长枫看似无意的提醒恰到好处,他让辛巴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前几日在那些法国大佬们面前受到的羞辱,如果再不尽快破案,说不定过不了几天自己这个巡长的位子都难保了。一想到这,辛巴迫不及待拿起桌边的电话,拨到了葛长生的电话。此时此刻,邵俊也正站在葛长生的房间内,跟林长枫说的同样一件事。“大人,那巡捕房的人实在太不像话,一过去就想把尸体给抢走。”
邵俊正调油加醋地描绘着昨晚的情形。“这黄毛绿眼的法国人怎么突然转性了,对这件案子如此上心啊?以前不总爱踢给我们来办吗?”
葛长生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昨晚一案极有可能跟最近接连发生的几起‘鬼杀人’案有关联,他们来抢夺案件的办理权不就等于跟大人您争夺到唾手可得的功劳吗?”
葛长生沉默不语。邵俊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说中了葛长生的心思,他继续说道:“大人,这‘鬼杀人’案有两起是发生在我们界内的,加上这起就是三起了,如果在您任内能够一举破获三起这样的奇案,您说上面到时该给您多大的加冕呀?”
葛长生捻了捻山羊胡须,眯着眼睛笑道:“没想到啊,我们的邵千总,现在也如此功利了。”
“岂敢,岂敢,下官能替大人分忧,万死不辞。”
“不过,这事如何跟法国人开口呢?”
葛长生转而问邵俊。“这个问题卑职昨晚想了一下,有一计可行。”
“讲!”
“我调查了一下,那个叫小玲的死者,还有另外两个当事人,一个叫白璐瑶,另一个叫欧阳娜,她们平时居住的地方都在南市,属于我华界范围。根据我们跟法国人之前签订的办案细则,其中专门有一条规定,如果涉案人居住的地方是在我们管辖范围内,那么案件就由我方来侦缉。”
“有这条规定吗?”
“当然有,大人请看。”
邵俊把早已准备好的章程从怀里拿出来,摊开在葛长生面前,指着其中一条给他看。果然,在细则第十五条上赫然写着:如果由涉案人居住地的警方管辖更为适宜的,该案应当由涉案人居住地的警方管辖。“叮铃铃!”
正在葛长生捻着胡须暗自得意时,辛巴的电话打来了。“葛大人,我是辛巴巡长。”
“巡长阁下您好,下官正是葛长生,不知阁下今日来电有何指教?”
“葛大人,昨晚图书馆命案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葛长生急忙回答。辛巴在电话里说:“是这样。这件案子碰巧又发生在我租界跟贵界的中轴线上,不过这次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处理,好吧。”
听到这话,葛长生看了邵俊一眼,对着话筒说:“好当然是好。但我们也不好意思总给巡长阁下您添麻烦呀。何况,按照我们双方之前的协议,如果涉案人居住地是在我管辖范围内,那么案件理当由我方侦缉,怎敢劳烦阁下!”
这一点,辛巴倒是没想到。他当然知道葛长生说的是哪一条规定,因为这套细则就是由他亲自主导拟定的。当时考虑到在中轴线上犯事的中国人大多住在华界,于是便临时增加了这条,原本是想把烂摊子甩给葛长生,没想到今天倒要反过来抢这个烂摊子。看来,真把那个老山羊葛长生给小看了。老奸巨猾的辛巴此刻装起了糊涂:“有这个规定吗?我怎么好像不记得了。”
“巡长阁下,确有此规定。而且下官记得清楚,当时还是您亲自拟定的。”
“葛大人,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无利不起早’。这件凶案没有一点油水,不知葛大人怎么会如此上心啊?”
“惭愧,惭愧!巡长阁下治理法租界想必每日不知接手多少大案要案,怎会也对此等小案这么上心呢?”
“葛大人,不妨明说了吧。此案跟前几日租界内‘鬼杀人’案关联重大,租界高层对此特别重视,要求在最短时间内破案。所以,这件案子,请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辛巴见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巡长指示,下官岂能不从。”
葛长生见辛巴已经势在必得要办那件案子,知道再说太多也无益,但他很快又心生一计:“不过下官还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此案关系重大,贵方和我方均高度重视。阁下想主导办案,这个下官没半点意见,只是建议可否也让我方派人参与其中、联合办案。如此,一旦大功告成,下官只想跟着您沾点光。而即便案件未破,阁下也可少担一份责任,实在不行,老朽愿替您担责也未尝不可啊。”
葛长生确实老谋深算。在他看来,谁来主导并不重要,只要有自己的人在里面,一旦案子破了,功劳少不了他的。即便出了差错,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反正自己又没参与。而在辛巴看来,葛长生的的要求并不高,更何况,人家连最坏的结果都给自己想好了对策,这样的建议怎么可能不同意。思考了片刻,他在电话里说:“好吧,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我们双方联合办案。”
挂完电话,辛巴郑重其事地对林长枫说:“林警官,刚刚跟清国衙门已协商过,这件案子由双方联合办理。但主导权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们衙门派来的是不是一个叫邵俊的?”
林长枫问。“是的,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大学同窗。”
林长枫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说,“巡长阁下,能否让他们衙门换个帮手过来,我实在不愿意见到这个人。”
“这又是为什么?”
“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总之,我跟这个邵俊就不是一路人,到时肯定会影响办案。”
“林警官,我不管你跟那个邵俊有什么过节。但请记住,你是在为法租界工作,绝不要把你的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无条件服从,跟邵俊一起,尽快把这个案子给我破了!”
辛巴突然像换了个人,一下子变严肃起来。“好吧,巡长阁下。”
林长枫见辛巴主意已定,带着一脸的不快,摔门而出。看着林长枫的背影,辛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真是可恶的中国人,给点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总爱感情用事。”
邵俊漫无目的地在苏州河边走着,任凭寒风吹刮他那轮廓分明、线条硬朗的脸,他稍眯起双眼,这使得他黑亮有神的眼睛显得更为内敛、深沉。这是离图书馆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条河。他测算了一下,即便比正常步速稍快一些的话,走到图书馆也要将近一个小时,而且,死者的衣物包括身体各个部位都没有一点曾经溺水的痕迹。看来,林长枫说对了,图书馆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既然如此,那么死者喉咙里的水草又是怎么来的?那样的一根水草,也不可能是凶手硬塞到死者嘴里去的。想起林长枫昨晚在他面前分析案情时那副咄咄逼人的神情,邵俊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这个家伙在大学时就这样自命清高、爱炫耍酷,这么多年过去了,臭毛病居然一直没改。他不在美国好好当他的警察,跑回国内干嘛?还要跟我争夺办案权,这是要继续跟我斗下去吗?心中的疑惑像小山一样积压在邵俊心头,他望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长舒了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法租界巡捕房的方向走去。“放我们出去!”
“林长枫!”
巡捕房临时关押犯人的监狱里,欧阳娜像一只困住笼子里的猫一样来回疾走,并在不停大声叫唤。“娜娜,你别叫了,他不会理我们的。”
跟她关在一起的白璐瑶静静地坐在床边,时不时劝慰着急躁的欧阳娜。“这个林长枫,简直不可理喻。他凭什么关我们?凭什么”欧阳娜说着又忍不住大叫,“林长枫!放我们出去!”
巡捕房的办案大厅内,林长枫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吞云吐雾抽着烟,桌上放着两份卷宗,一份是前几日法租界内“鬼杀人”案件的,另一份是昨晚发生在图书馆的。这两起案件,死者的死亡既恐怖又蹊跷,凶手的作案手法有别于常人,甚至不像是人类所为。最明显就是昨晚的案子,除了死者脖子上自己用手留下的掐痕,再没有其他被侵犯的痕迹,而且喉咙里还出现了水草,这一切实在是匪夷所思。还有,凶手为何会出现在图书馆呢?那个死者小玲是孤儿,社会关系单一,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另外那两个女的跟凶手到底有没有关系?她们都是奇门中人……奇门?对了,图书馆是奇门所在地,难道这个凶手也跟奇门有牵连?“林警官!”
正想得入神,一位巡捕跑过来说,“昨晚关在里面的两位小姐这会一直在喊个不停,让我们放她们出去。”
“知道了,不用理她们。”
林长枫拿起桌上卷宗,想了一会儿突然又放下来,叫住那位巡捕:“这样吧,你先把其中一位先带到审讯室,我等会过去问她们几个问题。”
审讯室里,白璐瑶一个人孤零零坐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人进来询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