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万里,冬日暖阳照着大地,广撒万里,天地澄明。
元水西侧,长石铺就帝王大道上伫立着五十六任帝王的雕像,从第一任成契丁到第五十六任大成帝,或璀璨文明治世,或赫赫武功开疆。重武功者,铠甲战袍,威武雄壮;喜文治者,峨冠博带,庄严肃穆。雕像下的祭坛上,铜鼎中升起的香火笼罩,这些帝王慢慢为后世所膜拜,成为帝国臣民心中的护佑者。 每到月中,便是慈明宗盛大集会的日子,教徒从四面八方涌向帝王大道,参加梦寐以求的盛大法事。临近年终,不得聚集,所有府衙人员,不管是捕快,衙役,还是随从都被调出来堵截这些信徒,大街小巷乱哄哄的闹腾起来。可是这种强硬让信徒们有了殉教般的高尚,他们毫不畏惧,高声吟诵教义,拥挤着冲向刀枪,尖叫,怒喝,吼叫掺杂在一起,最终冲开了封锁,来到了帝王大道。 五十多岁的辅教正色盘坐,庄严肃穆,高声阐述着教义,他将玄奥拗口的教义转化成通俗易懂,妇孺皆明的大白话,“天有好生之德,地有载物之厚,我们都是天生天养,上天滋养我们却不求回报,是多么伟大!”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天地无心,以百姓心为心!我们的心就是这天地的心,大家说天地乖戾,让我们皇领持续大旱,其实,我们先要正心,唯有正心,才能正天地。”
有教徒问道:“贤良师说,我们的心是天地心,若我们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该死,该把这些庄稼地里的杂草铲除了,那么,这是天地心吗?”
“民心就是天地心!”
辅教淡然的点头笑道:“若你们都这么想,这天,这地,自然就有此心,尽我为国为民心,方能祈下些值金值玉雨。”
“我们恨不得把便山野草化做菽粟,满河砂砾都变做金珠。”
有教徒面露悲苦,高声质问,“可是这天,这地能听懂我们这些小人的心思吗?”
有教徒跳起来大喊:“为什么我们要承受大旱,为什么我们这些苦人没饭吃,为什么那么多人连骨骸都没有人收拾!有人说,我们不敬天地,惹怒了上天,可是,我们这些小民,上天真的会在乎我们吗?”
转身指着巨大的雕像,“上天应该关注的是他们,他们才是上天的宠爱,是他们,是他们,惹怒了上天。”
有人指着远处高大的皇宫,“对,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是他们惹恼了上天,上天却把痛苦强加给我们,为什么不把痛苦给他们。”
有人厉声高呼,“上天的意思,是让我们给他们痛苦。”
“以牙还牙,把他们强加给我们的灾难,还给他们!”
身着破烂,蓬头散发,瘦的如同竹竿的老太婆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满是皱纹的眼中就流出了泪水,“这天地作孽啊,我所有的孩子都死了,留我这个老婆子成了野鬼了!”
说着,无力的颓然坐下,嚎啕大哭。
老太婆的遭遇得到了最激烈的响应,很多老人都纷纷起身,诉说自己难以言表的痛苦,这好似在干烈柴火中投入了火种,人群逐渐沸腾起来。 “这些石雕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我们的香火。”“砸烂这些只享香火,不知回报的狗屁神像。”
“这片腐烂的土地,要用圣火去净化。”
“让圣火净化这座都市,让所有的污秽都被焚烧一空。”
被激动的情绪所感染,有些沉不住气的教徒捡起石头,朝着帝王雕像扔了过去,随着石头落在雕像上“噼里啪啦”声,带来了周围阵阵欢呼喝彩,原本犹豫不决的教徒见到身边的人纷纷捡起石头,也跟了上去,更多更大的石头朝着帝王雕像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在玉石雕像上留下了点点白痕。 周围的兵丁见到教徒敢砸先帝雕像,顿时出言喝止,眼看失态就要激化,正在此时,阵阵高呼传来,身披白袍,鹤发童颜,气度非凡的老者,步履轻快的登上了高坛,和善笑容中露着威严,望之如同仙人降世。 老者名观文,是太学博士,当年士林案中支持梁兴奴,经此一案,让他看透和厌恶了官场的无耻和冷酷,直到他接触到了慈明宗,被鹿言弘善恶分明和无所畏惧的气质所折服,成为最积极的弘道者。他在太学的巨大声望让他的信徒越来越多,看着高坛下的数万人,这种弘大的场面真是让人豪情万丈。 “放下!”
老者对着自己的心,“难道你们还没有放下吗?”
听闻这句话,教徒们都激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老者身上,刚刚还充满戾气的教徒见到老者雍容之姿,都感受到了神圣庄严的气氛,不自觉的放下手中的石头,向着高坛围拢过去,充满敬意和虔诚的喊道:“大贤良师!”
屈辅国身边瘦弱的老太婆激动的浑身颤抖,踮起脚尖,翘首远望,有些语无伦次喊道:“那就是大贤良师。”
看到屈辅国似乎毫无兴趣的样子,心中隐隐不满,看着屈辅国的侏儒身材,有些遗憾的言道:“可惜你看不到!”
屈辅国只是附和着叹了口气,“是啊,我看不到。”
祥和的阳光洒下光明,冬日暖风掠过人群,风掠白袍,大贤良师更如云中仙人,教徒门鸦雀无声地凝视老者最细微的动作。威重的目光环顾四周,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感受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闭口不言。 大贤良师声音洪亮,袅袅仙音而生,“兄弟姐妹!”
随着布道开始,天地突然沉寂下来,即使在这宽阔的帝王大道上,每个教徒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天引导功开始!”大贤良师没有多讲,盘膝而坐,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张开大口,对着太阳翕张,好像是在吞吐太阳。
所有的教徒都盘坐下来,如同数万只伸头蛤蟆,对着太阳张合,做出下咽的动作,中间不时的伸出舌头,脑袋不停的伸缩,这是在吞吐“阴阳”。吞吐阴阳后,就要活动筋骨了,鹿跃,鹿跃,鱼游,鹤翔,名为“三兽戏”,数万人整齐划一的动作,让看似滑稽的一幕也出现了莫可名状的森严气势。 信徒感觉身体和灵魂在逐步转变,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在耳边回响,“想象,你是头跳跃的鹿,在林中穿梭;是条戏鱼,在水中游动;是只翔鹤,在空中盘旋;展开你们的想象,只要想到了,那就是真的做到了,你们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
闭目静思的数万人同声呼喊,不管感到没感到,在这种浩然的气势下,那些没有感觉到的有了内疚和急切,赶紧的去寻找感觉。
“是不是感觉自己是头鹿?”浑厚的声音传来。
“是!”狂热的人群感觉到灵魂的颤动,大声呼喊。
“是不是感觉自己是条鱼?”老者的发问充满了威严。
“是!”数万人的呼喊令人震撼,甚至让人感到了丝丝恐惧。
“是不是感觉自己是只鹤?”连镇静的老者,声音也夹杂了点点狂热。
“是!”每个人的脸上都焕发着坚定的信仰,还有澎湃的力量。
在疯狂嘶喊的人群中,看着周围的教徒在闭目冥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身外的世界浑然不觉。屈辅国有些乏味的打了打哈欠,这种无理的举动顿时让四周虔诚的教徒投来了愤怒的目光,感觉他这是在亵渎伟大的神。 被如刀的目光击中,屈辅国感觉自己被戳的千疮百孔,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数万人坐在这里,练不知所云的“周天导引功”,反正他觉得没有任何变化。 悄然起身,屈辅国被四周高大的护卫遮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坐上轿子,看到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屈辅国的心在下沉,他知道如此数量的教徒意味着什么,慈明宗正在逐渐脱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