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染低头,轻轻拿起身上人的手仔细端详着。不过月余,原本细白的手指上却已经长了薄薄的老茧,想起方才进来时竟撞见云诺正在擦地的样子,陈紫染心里一阵心疼。“痛吗?”
轻轻揉捏着云诺的指间,陈紫染低声问。云诺一愣,忘记了挣扎,只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自小长在青楼,早已忘了“痛”字。好像这个字,自己从来都是不配去讲的。因为身份低贱,因为出身不明,所以……不配喊痛。如今,却有个人,如此温柔地问自己:“痛吗?”
心里仿佛有道墙壁轰然坍塌,云诺紧咬着下唇,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傻瓜。”
陈紫染轻轻捏住云诺的下巴,阻止他如此“自虐”的行为,笑道,“哭什么?有我呢。我回来了,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王……王爷……云相公是……是……”陈管家犹豫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想是预备替自己辩解些什么,只可惜却是被陈紫染冷冷一个眼神,便瞪了回去。夜七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将场中陈管家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也不尽开始同情起这可怜的老管家来了。想来哪有人新纳了相公不到两天就离府出去溜哒,一晃就是一个月不回来的?照正常人的想象,这王爷必定是出去花天酒地,早把这位云相公给忘了,那还不是任人欺负使唤的下场?谁知这王爷只是出去吃喝大睡,过了一个月竟然也没派人先回来通知一声,直接就回府了?想到这里,夜七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陈管家,摇了摇头。到了这般境地,谁也帮不了他了罢。“云儿,是你们的主子。”
陈紫染淡淡道,音量并不见提高,甚至连一丝火气都听不出来,但是就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却使得陈管家后背立刻汗湿了大片。陈紫染目光向下一瞥,见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把头低得五官都看不到的下人,她记着这是上官紫染的一个随从,不过因为曾经有一次劝阻上官紫染去逛花街,被她一怒贬到了马厩去了:“你,过来。”
“是。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沈越立刻上前两步,行礼。陈紫染看着他,开口询问:“我东禹律法规定,下人不敬主子,该当何罪?”
沈越一愣,随即回答:“回王爷的话,下人不敬主子,当杖责五十,示众三日。”
“哦?这么轻吗?”
陈紫染看了眼一旁面色发白的陈管家,摇了摇头,却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么身在奴籍者若是忤逆皇族,又是什么罪呢?”
“是……大不敬。”
“哦?不知按律当如何处罚呢?”
陈紫染温柔地追问道。沈越只觉被那温和的笑容看过来时,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忙答道:“罪同谋反,按律……当剐。”
陈紫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一旁伺候在旁的几个家体丁:“还等什么?送去地牢,明日处刑!”
“这……王爷……老奴可是当今圣上赐给王爷的人,这么些年来对待王爷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没有功劳,总也有苦劳啊。先”见了周围几个家丁就要上来动手,陈管家连忙大声求饶,“前是老奴的错,不该让云相公动手帮忙,可是真的只是偶尔一次,并非不敬。况且云相公并非皇族中人啊王爷……王爷……”陈紫染却不理会,只看着那几个动手间开始犹豫起来的家丁,冷声喝问:“怎么?本王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不,王爷。只是陈管家他……”一个家丁一咬牙,便要劝阻。“看来果然是听不懂了。”
陈紫染冷冷一笑,“听不懂主人命令的狗,还留着做什么?”
一旁的暗处,夜七只觉陈紫染的目光犹入实质,直直看向自己所在方位,心下了然,手下立刻凝结出一股玄气飞速地朝前挥出。“噗……”说话的那名家丁额前立刻出现一抹蓝色光线,随即,血流飞溅而出,家丁立时倒在地上,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罢了。“啊……”一个胆小的丫鬟立刻惊呼出声。陈紫染冷冷看去,便已见另一个胆大的丫鬟已经快速捂住她的嘴巴将她向后拉退了几步。陈紫染收回目光,扫视着大厅中其余一干下人:“还有谁对本王的话有意见吗?”
厅下一片死寂。陈管家身旁的几名家丁回过身来,连忙上前几步,快速地将早已吓呆的陈管家拖了出去,这次,他连尖叫都忘了,只是震惊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陈紫染,嘴唇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王爷……”云诺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劝道,“我……我只是干了几天的活,并没受多大的苦。王爷还是放了他吧。毕竟……”“冒犯了你的人,就该死。”
陈紫染寒声看着陈管家,无情道。云诺顿了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王爷不必为云诺这样的人动怒。云诺不过是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孤儿罢了。又曾混迹青楼,早已经……方才陈管家说的对,我确实不是皇族,我其实……”“你是我在乎的人,这就够了。”
陈紫染轻轻竖起手指,阻挡住了云诺开合的小嘴,柔声道,“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刚一见面,你就要和我谈其他男人的事吗?”
云诺惊讶地看着陈紫染快速地变换表情,前一刻还是个一脸认真的王爷,下一刻却又变做了撒娇的孩童般,眨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自己,不由一愣,随即便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陈紫染笑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云诺的头发,温柔道:“这就对了。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你该多笑笑才是。”
云诺轻笑着的声音却是一滞,缓缓地抬头看向陈紫染,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他?”
陈紫染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看着陷入沉默的陈紫染,云诺的眼睛里再度蒙上了一层忧虑,挣扎片刻,终于起身,便要离开了陈紫染的怀抱。“不。”
被他的动作惊回了思绪,陈紫染道,看着云诺看着自己的明亮眼眸,微微一笑,“他很少笑,便是笑了,也没有你这般的明亮。”
云诺一愣,随即却是羞涩地低了头去。见他还要走,陈紫染一拉他的手腕:“要去哪?”
“王爷刚才回来,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云诺先告退了。”
云诺回答道,却是依旧低了头,不肯抬起来。“再忙,也不及你重要。”
陈紫染却是不肯放开云诺,反而一抄手,将云诺瘦弱的身子横抱了起来,“不过是些琐碎的公事,正儿八经的朝堂大事自有皇兄去操心。我现在最大的事,就是你。”
说话间陈紫染已经不顾云诺的抗议和路上一众丫鬟小厮的视线,径直抱着他向后院走去。云诺住的地方倒是离陈紫染不远,想来当初给他分院子时还算是新婚吧,预计着王爷会常常过来,所以分得这么近,后来虽然以为他失了宠,倒也没有再给他挪地方。“好好休息吧。”
一路将云诺抱到了床上,在他略显紧张的目光下,陈紫染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便要离开。“王爷……”云诺下意识地叫道。陈紫染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不。我只是想问……王爷要……要走了吗?”
云诺断断续续地道,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住她。看着少年面上的红晕,陈紫染轻轻一笑:“再留下来,我怕你要害羞得爆掉。”
“王爷……”云诺皱眉道。“好好歇着吧。我等会让沈越重新派两个丫头过来伺候你,要什么,就吩咐她们去做。”
陈紫染却是笑着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出了采星楼后,陈紫染便立刻吩咐了夜七去唤沈越,简单地升他为王府里新人的总管,又交代了他几句云诺的事。“王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沈越低声道。见过了方才大厅里的阵势,怎会不明白这王府里现在唯一剩下的相公对王爷的重要性?直到沈越的身影退出了陈紫染的视线,她才淡淡道:“死去的那五人,怎么处理的?”
夜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紫染身后:“暴毙。”
陈紫染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闲闲地朝着后花园闲晃过去。“王爷……”夜七看着陈紫染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禁开口道。“有事?”
陈紫染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往常的习惯,说完事后他都会立刻消失,生怕多待一时半刻的就会遭了自己毒手似的,怎么现在还在这里?“王爷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回府的了吗?”
夜七看着陈紫染,有些无奈道。陈紫染想了想,叹了口气:“喔,差点忘了,你之前说留在府里的夜九传书,说是皇宫里来了人,本王也就只好放弃了我闲云野鹤悠闲自在的生活,同你回府操劳来了。唉!真是无奈啊……”看着陈紫染一副忧伤不愤的样子,夜七真想翻个白眼:你那吃了睡睡了吃,闲了采采花,闷了戏戏水的日子,就叫闲云野鹤?他虽是这么想着,另一边,浑然不觉自己糟蹋了古人闲趣的陈紫染却是已经叹完了气,只好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书房,“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