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染端起酒杯看了看,却没有品尝,只是放下了杯子,道:“皇兄,这些人,可不可以退下?这里有墨竹伺候就好。皇兄若是觉得不够,我亲自伺候你用菜。如何?”
“砰!”
正端了空空的托盘往外退去的下人果断地摔了盘子。“滚出去。”
上官墨诀烦躁地挥挥手,不耐地打断了正要告罪的台词。看着对面的陈紫染,上官墨诀忽觉一阵恍惚。自己的皇妹从小出众,容貌气度,才学天赋,样样都是所有同辈中最为顶尖的人才。可是从那一天起,她的光芒却是尽数退散,所有荣耀都化作了酒气,所有气度都变为了奢糜,虽然他也曾痛心过,也曾懊恼过,但是……好似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气度荣耀,为皇妹找回吧?自嘲地笑笑,上官墨诀讥讽地看着鲜亮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到底,还是不如她啊。不论是实力,还是胆魄。“皇兄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齐妃娘娘窗外听到的话吗?”
陈紫染捏起桌上一颗花生米,随意地吃着,忽然问。上官墨诀闻言大惊,周身玄气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竟是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龙威,直向陈紫染压去。陈紫染伸手一拉,看似轻巧,实则快速地将墨竹拉至身后,这才看向对面的上官墨诀,笑道:“其实皇兄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对那件事,并不在意。”
“你怎么……你说什……”上官墨诀惊讶地连连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多的惊讶一齐涌至心头,使他立刻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陈紫染看着他,淡淡一笑,仿佛对刚才上官墨诀身上所传来的巨大威压毫无感觉似的。“王……王爷……墨竹还是,在外候着吧。”
陈紫染虽然淡定,可是不表示她身后的墨竹真的迟钝到对方才的杀意毫无知觉,待到压力过去,这才小心地探出头来,略带畏惧地低了头,请示道。陈紫染看了他一眼:“方才在车上,我是怎么说的?”
墨竹心里一惊,回想起方才车里,陈紫染的话:“放心吧,我买的不是相公,是随从。”
是啊,自己虽然被卖入青楼不过三天,可是这三天来,对于未来早已想得透彻,纵是真的卖入一个花心恶霸手里,又能怎样?何况,这王爷虽然花名在外,可是一路行来,却是连一个指头都不曾碰过自己。若能当真如她所说,怕是自己所能期盼的最好的结果了罢。纵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不过一死罢了,至少留个清白。“乖,替太子和本王布菜,难不成你还真要我们自己吃么?”
陈紫染看着面色恢复了平静的墨竹,笑着哄劝道。对面,上官墨诀虽然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却在陈紫染微笑着的时候,眸子里隐隐地有一丝暗沉一闪而过,藏之不及。“这红酒,皇妹不喜欢吗?”
看着低头吃菜的陈紫染,上官墨诀问道。“啊……被你发现啦。”
陈紫染微微一笑,略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这样鲜亮的颜色,却被束缚在这么小的杯子里,感觉太不痛快了。”
“哦?是这样吗……”上官墨诀淡淡一笑,“这简单,换大杯就是。”
“不用了。”
陈紫染摇摇头,道,“不适合的。”
“皇妹……”上官墨诀皱着眉头,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陈紫染时,他总有种飘忽不真实的感觉,似乎眼前的女子,再不是这些年来仰望自己的那个人了。“皇兄也知道,我自小失去母妃,多亏了齐妃娘娘的照顾,才能有童年那些美好的记忆。所以,齐妃大寿,我是一定会去参加寿宴的。只是……”陈紫染放下筷子,看着上官墨诀,“在那之后,我便会离开。”
“离开?”
“不错。所以离开前,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陈紫染看着上官墨诀,知道有些事,必须了断,否则她是不可能走得没有阻碍的,“这也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
上官墨诀给自己斟了杯酒,缓缓喝尽:“皇妹想说什么?”
“首先,把要叫我‘皇妹’。我与你,并非兄妹,这一点,你这些年来,应该从没忘记过吧?”
陈紫染淡淡道,看着上官墨诀的眼眸,一字,一字,“从你我一起听到你真正的身份为止。”
上官墨诀霍的抬起头来,目光犀利似刀般,直直地看向陈紫染。“其实,上官紫染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个什么天才之名。所以就算没有听到你母妃和人谈论你真正的生父,上官紫染原也是打算那天之后便要褪尽光芒,还你‘天才’之名的。你想要的权势,她从来没在乎过。她在乎的是什么,纵是那日之前,你不曾察觉,难道那日之后,你依旧没有感觉?”
陈紫染看着上官墨诀,轻声细说,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或者愤怒。上官墨诀没有继续饮酒,只是艰难地开口:“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上官紫染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兄妹之情,那日之前,她压抑了很久,那日,她本是打算着对你和盘托出的。没了血缘的禁忌,她其实很高兴。可惜,那日饮酒,你却纵使手下对她下药,之后更是四处散播谣言,毁了她实力,废了她的形象,让她待你的心,伤得体无完肤。”
陈紫染继续平静地叙说着过往,虽然在说的是别人的事,可是想到从前那上官紫染的付出,心情却也有些沉重。“所以,你今天是要来和我清算的吗?”
上官墨诀双拳紧握,忽然抬头直视着陈紫染,轻笑着问。他依旧感觉不出陈紫染的实力,但是从她的话里判断,她是要将话挑明了。那么,难道她是恢复了实力?可是不对啊。这么久以来,陈紫染玄气修为滞留不前,纵是阻塞的筋脉已经打通,修为也应远低于自己,怎么会如此看不透呢?联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威压毫无感觉……“你误会了。我并不恨你。”
陈紫染开口续道,打断了上官墨诀的推测,也是因为他心绪混乱吧,却是没有注意到陈紫染的叙述,已经从“上官紫染”,变成了“我”。“客观来说,我并不恨你,相反的,我很佩服你。”
陈紫染从过去的记忆里拔出思绪,笑着看向对面的上官墨诀,“你相貌英俊,才华横溢,手腕丰富,该断则断,修炼天赋也是少人能及。老实说,如果换一个身份,那么我很可能要费劲心思,把你追到手了。”
陈紫染说到这里,大笑着看着上官墨诀怔愣的样子,道:“我不过说说而已,又没真的要追你,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嘛。”
“你……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上官墨诀在陈紫染的大笑中回过神来,羞怒道。“做什么?来告别的啊。”
陈紫染收了笑,看着上官墨诀认真道,“齐妃娘娘生辰之后,我便会离开京城。今天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放下。你也可以放下了。太子之位,东禹天下,全部是你的。我在这京中,什么也不想要了。”
上官墨诀怔愣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纳云诺入府的那晚,上官紫染不小心喝多,跌了一下。这一跌,却是脑海里一片清明,想通了很多事。”
陈紫染尽可能地组织着语言,既不想骗他,却也不希望自己的话里会有什么漏洞,“幼时我拼尽全力去努力修炼,是想要尽可能地保护你。后来我用尽所能去花心奢糜,是为了让你放心快乐。可是……”陈紫染看着上官墨诀,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二人曾在一起玩耍、修炼、甚至逃出宫去的那些片段。奋力摇摇头,陈紫染很不喜欢这种思维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上官紫染要的是你的真心,既然你给不了,那么……”她抬起头,看着上官墨诀,声声沉重,直敲入心:“生命中只有你的上官紫染,已经死了。以后的紫染,只为自己而活。”
说完,陈紫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地上沉默着一动不动的上官墨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带着墨竹,洒然而去。桌上的菜肴渐渐冷却,上官墨诀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太子府的大门外,一个玄衣身影匆匆下马,对着迎上前来的孙管家急问:“殿下怎么样了?”
“李公子,您可来了,殿下他……他自从容王爷走后就一直坐在榻旁,”孙管家忙解释道,同时带着李明辅匆匆朝着后院走去,“也不动,也不说话,老奴也不敢上前惊扰实在是焦急得不得了。说来也是我不在府里,否则当时实在是不该让殿下和容王爷单独待在一起的,也不知这容王爷究竟对殿下……”“孙管家!”
李明辅听得孙管家说到这里,连忙大喝一声,终于是止住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老奴失言,是老奴的不是。”
孙管家立刻醒悟过来,连忙低声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偏厅门前,李明辅摆摆手,独自一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