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烦了这些日子下楼出门的次数,好像比他之前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些吧。
这孩子死宅死宅的,一本画册都能乐呵乐呵临摹好几个月,经常憋在屋子里,常年缺乏运动,就长成了一副细手细脚的文弱样子,平时哪怕跑几步他都会喘起来,更别说游泳了。 码头上真找不出几个不会水的孩子,他就算一个了。 烦了刚才还舒舒服服趴在大尾巴背上打盹儿,下一秒被狠狠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就被一股阴冷凌厉的力道裹挟着,直接冲进了水里。 快中秋了,夜晚的河水已然很冷了。 他入水的瞬间打了一个机灵儿,好像朦胧中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也有可能是幻觉,然后冰冷的河水猛地灌进了他的口鼻之中,眼睛也睁不开了,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我要像李白那样揽月而去了,唉,可惜今晚的月亮一点都不圆啊!”这是烦了晕过去之前,最后的一丝想法。
他醒过来时,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湿衣服在地上堆成一摊,他发现自己是光溜溜的躺在被子里,顿时很紧张,四下张望,就看见咚妹儿正靠着打盹的大尾巴,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看他醒了,一下子舒了长长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救命之恩你就忘了就行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咚妹儿说的轻描淡写的,只顾着迫不及待的催促大尾巴想走。
烦了的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什么!这个小丫头救了自己?还把自己扒光了塞回床上来? 天啊!以后怎么见人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烦了简直尴尬到失语了,一时间张着嘴都不知道说谢谢了,也忘了问咚妹儿是怎么把他救上来的。 咚妹儿倒是没有见怪,觉得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总这么愣头愣脑的,估计这会儿是掉水里被吓傻了,还没缓过劲儿呢,所以眼下更呆了,等过几天缓缓就好了。 咚妹儿就翻身爬上了大尾巴的后背,潇洒的朝身后摆摆手,然后从露台出去了。 趁着晨光还未洒遍大地,大尾巴一跃而起翻过栏杆,在淡蓝的晨曦之中,消无声息的向着河上的连家船飞去。 大尾巴好像维持变身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咚妹儿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呢,她趴在大尾巴背上,贴的紧紧地,耳畔凉凉的晨风扫过,她有些瑟瑟发抖。 她没有干衣服换。等到家再说吧。 其实,刚才孙烦了的落水的时候,她是骑着大尾巴,在空中盘桓了片刻的,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跳下去救人。 主要还是怕恶鬼把她也吃了。 可想到烦了羸弱的小身板,还有他平日里不自觉流露出的,讨好与倨傲交杂的神情,她又觉得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 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妈,他好像就和那位老太太比较亲。 这回柱子哥的木头腿,他也是帮了大忙的。本来咚妹儿觉得,能敲他几只老母鸡就不错了,没想到,他除了让人往墩子家送了整整一船老母鸡,大大小小装了十几个笼子,还冒死偷出了宝贵的图纸,帮柱子哥造出了那么精巧的腿。 他就是个孩子,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大人定下的事儿,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这个道理其实咚妹儿心里也明白。 这孩子不会水,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再不下去,他可能就真没命了。 咚妹儿再没多想,也噗通一声跳下水去了。 恶鬼你再厉害,到了水里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咚妹儿一入水,就觉得自己大意了,手脚都没活动开呢,刚刚还打着瞌睡,一下子跳进冷水里,最容易手脚抽筋儿。 泅水的时候手脚抽筋儿,和被水草缠住一样,是要命的两件凶事儿。 好在咚妹儿水下的经验老道,她静了静气息,在水中舒展开手脚,活动开了关节,就向着水下那团黑雾潜去。 那团黑雾包裹着烦了,疾速的下沉着,好像要把他带进万劫不复的河底深渊。 咚妹儿紧紧跟着,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儿,妈常说,溺水而死的人,是意外而亡,阳寿未尽,阴曹地府不收,尸身难寻,阳间的人也无法超度,就永生永世被困在了当初淹死的那片河水里。 这些水鬼常年在水下,看着河面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各有归途,心里就会越来越不甘心,所以就要时不时的跑出来作祟,勾一些渡河的人下水,给自己抵命,让他们死后也被困在这片水里,自己好有个伴儿,或者和阴间差官儿交易,换自己投胎的机会。 咚妹儿在水中也能看的清楚,烦了月白色长衫随着水流在剧烈翻动着,他还没被吃掉呢,可能他们遇见的,就是个找替死鬼的水鬼,而不是吃小孩的恶鬼吧。 那好像还有机会。 不吃小孩就行。 下到了水里,咚妹儿就算到了自己的地盘,能出手打赢她的东西,好像还真没有多少。 鬼?妈常说,我们就是无根的穷鬼,和四野飘荡的各路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这世间,人鬼殊途,却都难逃一个苦字。 所以咚妹儿对于鬼神敬畏倒是有几分,但更多的好像还有几分亲近,妈说疍家人与鬼神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亲近。 只要不吃小孩,就没什么好怕的。 咚妹儿心里又多了几丝底气,奋力向下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