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冬天的时候下了好几场大雪,如今开春,雪水融化了,春天的大河水涨船高,栈桥都被淹没了一截儿,摆渡起来就要多花一些力气。
咚妹儿这一个冬天,跟着烦了和墩子学认字儿,偶而还跑到孟府去,跟着松泉小姐学跳舞,虽然舞姿还是学来学去还是像摇橹,可如今的举止,居然还有点儿娴雅秀气的韵味儿了。 不过她的娴雅都是装的,一见着大尾巴,瞬间破功,下一秒就和大尾巴在地上滚做一团了。 烦了如今是孟老先生的得意弟子,他的很多诗词歌赋,书法画作,渐渐从孟家的私塾流传了出去,风靡一时,如此,又成就了一个孟府出神童的传奇。 烦了学的好,孟老先生也知道他底子好,对他的要求,就没有向对其他孩子那么严格,有时候他装病不去上学,老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有时候在南岸的一些大场合上,孙家老祖宗和孟老先生遇见了,老祖宗就会笑着说:“烦了那孩子之前终日读死书,如今可是有高人指点了,竟然还有了几分虚名!”孟老先生就笑着摇摇头,捋着雪白的胡子说:“老姐姐,令孙天资过人,我是得了便宜,白捡了一个好徒儿啊!”
老祖宗就被气笑了,顿着拐杖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孩子一入学,先挨了你一顿板子,被我说了几句,后来你干脆做起甩手掌柜,不管了。你个老东西,竟然还和我斗心眼子,要不是我逼着烦了见天过去,你是巴不得偷这个懒啊!”
孟老先生为难的呵呵笑着,说:“老姐姐,这么说可真就冤枉死我喽!你送来的宝贝孙子,我哪敢不用心教,可管的严了,你又心疼,管的松了,你又骂我偷懒,我这做先生的,可是两面不是人呦!”
然后两个耄耋老人就会呵呵笑在一起,旁人听了,也都知道两家的世交渊源,心里只有羡慕的份儿。 烦了前些日子,刚做出了一篇咏雪的锦绣诗文,在大江南北传颂着,这几天就有点儿飘起来了,又托病不去念书了,窝在家里看闲书。 有时候咚妹儿过来,他就拿出一些辞赋来教咚妹儿,咚妹儿如今渐渐也学进去一些了,能看懂一些深一点儿的文章了。 过几天孙家的马帮要过河,说是有一批货物,从极北边的关外运过来,烦了在书房憋闷了无聊,突发奇想的,就想去迎自己家的马帮去。 外边经商运货的事儿,一直都是他姑父在管,听他这么闹着要去看北边的马帮,他姑父觉得头疼。 可老祖宗凡事都惯着这个宝贝大孙子,他夫人又孝顺,凡事都想着要哄老太太高兴,他一个上门女婿,虽然已经进门多年,手握大权了,却还是不敢忤逆了太太。 最后,只好答应了烦了。 不仅答应了,而且,他还要亲自带着烦了,过河去迎马帮去。 因为老祖宗不愿意让烦了自己去看热闹,家里没有个大人看着,老太太一万个不放心。 烦了知道他姑父一万个不乐意,可他不在乎。 他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本来可去可不去的事儿,看着他姑父那副怕麻烦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还非要给他添这个堵不可呢! 马帮打北岸来,一行二三十匹矮脚马,都是擅长千里负重的。 赶着马帮的人,身形也像矮脚马一样坚实粗壮,大多沉默寡言。 这天都傍晚了,金乌西坠,河面融金,马帮一行人才风尘仆仆赶到了北岸河边。 见了东家在,为首的过来见了礼,也没多说什么,就回去忙着指挥众人卸货装船了。 烦了查看运来的几十箱货物,似乎是药材。 极北之地盛产千年人参,佛宝灵芝之类的上好药材。 上次老祖宗寿宴之后病重,用来续命的千年老人参,就是姑父从极北之地找来的。 河边的地面湿滑,混合着融雪,河岸也很不分明。 被淹没的栈桥挡着,过江船也不能停泊的太近,卸货装船就比平时慢很多。 等到几十箱子货物都装好了,三艘过江大船终于可以起航的时候,天色早都黑了。 烦了想过来看关外风物,其实都是一厢情愿,货物都装在箱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马帮的脚夫们一个个都沉默寡言,脸色黝黑,风吹霜打,日晒雨淋,面色如石头,性格也如同石头,没人和烦了说一句话。 他想打探关外风物人情的热情,可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姑父这会儿坐在船舱里,一脸的懊恼。 这会儿夫人和老祖宗不在身边,他也懒得在掩饰什么,就想赶紧把货运过去,赶紧去忙别的去。 烦了这孩子,真折腾人。 像是过河迎接马帮这样的事儿,多少年前他都不干了,如今孙家外头的生意他一手打理着,那几位官场上混的大爷们,哪一个也摸不清这其中千头万绪的门道,都指望着他呢。 可他在家里从来不敢托大,什么时候见了人家孙家兄弟,都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和人说话都是恭恭敬敬的。 其实,他心里很瞧不上烦了的几个叔叔,觉得他们就是托生的好,沾了孙权谋的光,别看面子上颐指气使的,骨子里都是没半点能耐的寄生虫。 他对孙权谋多少还有点敬畏之心,不敢瞧不上,因为他怕孙权谋一句话,就能把他赶出孙家。 这样的事儿不是没可能,虽然孙家的买卖,确实离不了他。 可孙家作为官宦之家,离了这些买卖,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孙大人一直都不喜欢他。 他当然也不喜欢孙权谋,可他的想法不重要,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不重要。 于他而言,钱最重要。 没钱的日子,太苦了,他可不想回去。 船到了大河当中,起风了。 这风起的诡异,虽说春天风大,可一整天了,都没听见一丝风声,这会儿居然迅速刮出了呜咽呼啸的劲头。 河面的浪也大了起来,船身开始摇晃,货物开始在甲板上来回滑动。 众人都变了脸色,马帮的人对渡河的经验不多,此时都很紧张的盯着刁掌柜。 烦了的姑父,姓刁,名叫得志。 “刁掌柜,好像上游的春汛突然下来了,船上载着这么多货,不稳当啊,能不能把货扔了,先保人口平安啊?”
船夫一脸惊恐的冲进来,声音早就吓得颤斗起来。
“不许扔,一箱也不许扔!”刁得志拍桌而起,随即一个浪头打来,船身猛地一晃,他被晃得跌坐在地上。
“哗啦——嘎嘎——”船身剧烈摇晃着,桅杆发出呻吟。 这样的风浪,让人觉得这不是在内陆的河里,倒像是在深海大洋里,遇见了大风暴。 “不许扔——不许——”刁得志呼喊着,还没喊完,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地倾覆,冰冷的河水涌灌进他的口鼻,他喊不出声了。 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