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妹儿小时候以为,行过及笄之礼,就自动可以成为一个大人,做所有大人可以做的事儿,包括下海去做龙户。
可今儿真的到了成年的时刻了,她才意识到,其实长大,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所谓的成为一个大人,并不是跨过了某一个时间点,一个人就从小孩变成大人了,而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积累,经历很多很多的事情,从一点一滴中学习,怎么像一个大人那样做事情。 等到面对每一件事情的反应,都像大人一样了,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那个时候就不用再装大人了,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咚妹儿看着舱内坐着的烦了和墩子,她知道他们三个人,从面容上看,都是成年人的模样了,身量也都很像样,尤其是墩子,说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子都不冤枉他。 可咚妹儿心里清楚,距离成为大人,成为真正的大人,他们都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都是大人喽,咚妹儿最小,也十五了,墩子大她两岁,十七了,烦了最大,都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了,来!我敬你们三个年轻人一杯!祝你们都有一个光明广阔的前程!”五嫂满脸慈爱的笑容,环视了一周,端起了酒杯。
小小的船舱内,酒香四溢,五嫂的青梅酒,一年比一年好喝,这酒是越酿越醇厚香甜了。 “谢过五嬢嬢!”“谢过五嬢嬢!”
“谢谢妈!”
四人一饮而尽,满室欢声笑语。 “咚妹儿,船上人手有限,我们没有陆上那么大的排场,可是该有的仪式,妈不能给你少了,这样吧,烦了文墨好,让他做礼宾,我来给你行礼,墩子给我打下手,你看可行?”
五嫂饮酒罢,郑重的问咚妹儿。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让咚妹儿顿时有点无所适从,赶紧点点头,说:“成!妈,就按你说的来!”于是大家把酒桌撤到了一边,让咚妹儿跪在五嫂面前,烦了和墩子分立五嫂左右。 烦了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汝今成年,务须谨记: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咚妹儿大礼拜下,然后抬头,答应道:“定当谨记。”
墩子递上托盘,一方红布上放着一枚银簪,式样简单,纹饰古朴。 五嫂拿起簪子,轻轻插到咚妹儿头上。 烦了笑着说:“礼成!”
五嫂含笑拉起咚妹儿,仔细打量着梳成发髻头的女儿,眼角荡漾开了浓浓的笑意。 “祝贺咚妹儿” “祝贺咚妹儿” 墩子和烦了都不迭声的说着,两个人不约而同搬回了小桌子。 大家又围坐下来,五嫂开始上菜。 头一道菜,就是松鼠鱼。 椭圆形的大鱼盘子,居然堆堆叠叠的盛了五六条炸的金黄,外焦里嫩的大鳜鱼,一道道肉刺精神抖擞的支棱起来,真的就像是松鼠的尾巴。 大尾巴早就不是小猫咪的性格了,这些年来,它走坐行动,早就是一只成年大猫稳重的样子。 可这会儿闻到了松鼠鱼的喷香滋味儿,居然也起身喵喵叫了起来。 它不去蹭五嫂,因为它知道,五嫂在有客人的时候,肯定不会纵容它,就算它再神通也不行。 它也没去蹭咚妹儿,因为它看见咚妹儿这会儿,正挥舞着筷子,自己吃得热火朝天呢,还没功夫顾上它来呢。 而且依着咚妹儿的习惯,肯定是要等咚妹儿自己个儿啃好了,把鱼刺鱼头什么的推给它吃。 大尾巴已经抗议过很多很多次了,有时候还拿拒飞来威胁过咚妹儿,可咚妹儿似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再也改不了了,只要有了鱼刺,就想着留给大尾巴,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她都给留。 大尾巴对此,也是彻底放弃抗争了。 大尾巴很有目的性的,选中了烦了来蹭啊蹭。 果然,烦了马上找来了它的大木碗,从自己正在吃的一条松鼠鱼身上,挑了很多好肉,大方喂给它。 “烦了你这个孩子,不能老这么惯着它,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小畜生,会飞咋了,还真上了天了!”
果然,五嫂开腔了。
“嘿嘿,五嬢嬢,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省下来的,都给大尾巴吃吧!”烦了讪讪一笑,低头喝酒去了。
五嫂碍着面子,是不忍心真的深说他的。 最初,五嫂对烦了的到来,对于他南岸少爷的身份,是很不欢迎的,甚至是存了歹意的。 所以才会不管烦了年纪小,没轻没重的给他灌酒。 可后来,五嫂渐渐发觉,这个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乡,可心里的苦楚甚至比咚妹儿更多,可他心性却很单纯。 而且,烦了和他的父亲,真的是很不亲近。 老一辈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人之间的交游,没什么复杂的,都很单纯的。 五嫂也就看开了,由着咚妹儿跟着烦了这个小先生,去学认字儿读书去了。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至于墩子,大尾巴倒是不用费什么心思。 烦了把大木碗拿到桌子底下之后,墩子就一刻不停的给它添好吃的,鱼啊肉啊,香米饭啊,小豆包啊,上什么,他给什么。 他给的很隐蔽,大家不盯着都注意不到。 其实就算五嫂真的啥也不干,目不转睛的盯着墩子,她也不见得能看得清墩子的动作。 墩子这些年来,跟着武术师傅磨练身手,身形敏捷的要命。 之前他和烦了打闹,偷偷把烦了的帽子给戴到咚妹儿头上了,两个人居然一个都没发现。 还是咚妹儿照水摇橹的时候,才意识到的,一下子哑然失笑,哈哈哈的捶地笑了好久。 墩子听他哥哥的话,在五嫂的船上不敢造次,所以他不敢像烦了一样,和五嫂嬉皮笑脸的。 要是五嫂说不能给大尾巴吃,那他肯定就不敢。 可烦了都把大木碗拿过来了,那他就可以随意发挥了。 这里面的道道儿,大尾巴都门清儿。 所以,它就蹭一蹭烦了,就完事儿了。 那个大木碗,早就被磨得里外锃亮,厚厚的一层包浆,当初的相思树,倒是看得不那么分明了。 “咚妹儿,你成年之后,最想做什么?”烦了放下酒杯,笑着问。
“她还能琢磨什么,肯定是想下海去做龙户去!”墩子一手飞速给大尾巴送了一块肉,一手端起酒杯,呡了一口酒。
墩子的酒量,也越来越好了。 按说山里的汉子,酒量都是很好的,可墩子之前于此道,一直不显。 山里人冬天为了御寒,往往早起出门之前,饭都还没吃呢,先是一碗老高粱酒下肚。 暖暖身子。 可柱子在这方面,对弟弟管的很严。 他怕墩子像他早年迷恋赌博一样,沾染上了酒瘾。 所以告诉过墩子,在外喝酒,点到为止,切切不可贪杯。 少年人于宴饮中结识朋友,自然无不可,可一旦迷恋杯中物,往往就会误了前程。 墩子的酒量好,倒不是因为他胆子越来越大,而是他身上的结实腱子肉,随着习武越练越多。 所谓好酒量,所有的酒力,最后都是身上的肌肉消化吸收掉的。 墩子现在体格越来越强健,对酒精的消化能力,也就越来越强。 虽然他听了哥哥的话,不可开怀痛饮,可随便的二分功力,在大家眼里,也都是极为擅饮的。 “龙户嘛,我是肯定要做的!”咚妹儿不急不缓的喝着酒,这一坛子青梅酒,是好容易让妈松口给的,她可得慢慢地喝,好好品味着。
其实,一坛子也不算多,放开了也不够她喝的。 “可我妈如今身体不好,书上说了,高堂在,不远游。我得安心留在船上,伺候好我妈,一旦去了远海,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我妈想使唤我都找不着人,那怎么行?”咚妹儿干了一杯,又小心翼翼的倒满了一杯,生怕洒了浪费。
“如此看,是真长大了。”五嫂摇头笑道。
“咚妹儿,有担当!敬你!”两个男孩举杯。
“好咧!”三人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