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日出,霞光万丈。
龙船,船首甲板。 两个身影靠在一起,在看日出。 “墩子,我老是觉得是在做梦。我朝思暮想的父亲,竟然是他。”被绷带包裹成木乃伊一样的身影,传出的是咚妹儿的声音。
“你不是老是在找你爹爹么,不是五嫂不告诉你,看来是真不能说啊。”墩子也为这几天的见闻所震惊。
童年的玩伴,家境最穷苦,身份最卑微的咚妹儿,竟然是海上传奇大盗的女儿,如今人家父亲的属下前来救驾少主,还说海上有无数海盗军团和岛屿,等着她回去继承接管呢!? “禀报少主,薛神医请您过去。”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通报声。
那个叫赵四的小个子海盗,在咚妹儿醒来之后,就安排了十几个女子护卫在她身旁,生怕她再出半点儿意外。 咚妹儿被十几双眼睛盯得连饭都不会吃了,赶紧要都给解散了,说:“我如今到了父亲的船上,又能再受什么伤害。快都散了吧,也别再叫我龙头了,听着不惯啊,也反应不过来是在叫我,就叫咚妹儿吧。”于是,十几个护卫留下了一个,留下来照顾行动不便的咚妹儿。 称呼改为少主。 咚妹儿的大名,这船上除了五嫂和墩子,是没人敢叫的。 进了船舱,除了薛大夫,五嫂还有赵四,之前很多来过家里喝酒的老面孔,也都在里面等着呢。 “咚妹儿,这些都是你父亲当年情同手足、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如今经管着红旗帮的各大分舵,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兢兢业业维护着各自的海上基业,年末还不忘来告知我一年的收成,他们都在等着你长大。来!过来见礼!”
五嫂招呼咚妹儿。
这都是曾经和父亲并肩作战、浴血杀敌的故友啊! 咚妹儿听完,就要跪下。 可她被裹得走路都不利索,还没等弯下腰,就被那些人一起给扶了起来。 一众大佬将她团团围住,忍不住感叹起来。 “好孩子,终于长大了!”“不愧是丁老大的孩子,好样的!”
“你小时候就老过来摸我的纹身,如今想不想也给自己来一个!哈哈哈!”
“哈哈哈哈,都说这孩子越长越俊,可惜包成这样,也看见脸儿了。这孩子这次受伤不轻,怕是身上真要留不少疤,要不等好了以后,真让薛大夫给你做个纹身盖盖吧!”
这句话是一个女人说的。
“胡说八道!疤痕都是战功!纹身显着位份!又不是给你们女人家遮丑用的!”先前说话的大汉不乐意了。
“你少胡说!如今的龙头,就是女人!”女人也针锋相对。
“哎哎哎,你别胡搅蛮缠啊,我又没说龙头的不好……我真没别的意思……那个……不是……”大汉解释不清,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薛神医此时推着一个巨大的蓝气蒸腾的热水桶,进了船舱,室内顿时水汽氤氲,药香扑鼻。 “禀报各位老板,最大的那一株海灵芝,我已经依照当年丁先生留下的医书古籍,调制成药汤,有请少主入浴,一个时辰之后,当有奇效。”众人闻言,都赞叹不已,并立即告退。 墩子虽然不放心,也只能出去了,人家要洗澡呢。 等屋子里只留下五嫂,咚妹儿小声问:“妈,大尾巴呢?”
五嫂一边给她解开浑身的绷带,一边回答:“在我屋睡着呢,梦里也直哼唧,看来是正疼着呢。”
“妈,你把它给抱过来吧。”
咚妹儿入水了。
蓝色的药水看起来犹如深渊般幽幽不可测,可入水之后,却有一种极为舒适的温暖治愈的感觉。 “抱来干啥?”五嫂想让咚妹儿专心疗伤。
要知道,这药水的配方,是薛神医捧着古书研究了一晚上,才小心翼翼配置出来的。 他说,这种尺寸的海灵芝,连古籍上都没有记载,他实在是怕出了差池,也怕白白浪费了这么珍惜的药材。 丁一鸣生前,有书船数艘,其中有一艘船上,收集了古今众多的医药书籍,五嫂都送给了薛神医,让他感激不尽。 当初被丁一鸣从家中掳走,薛神医心里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与丁一鸣短暂的相处,让他很快扭转了对这个汪洋大盗的看法。 后来,不得已入了红旗帮,帮众在五嫂交代下,对他和家人都敬重有加,让他越来越觉得,似乎留在海上,也能实现悬壶济世的抱负。 后来,海上的多方力量都争夺过薛神医,如果有他在,不知能多留住多少兄弟的性命。 可薛神医从来没生出过二想。 除非帮内有事召唤,不然丁一鸣的书船,就是他的全部天地。 他也乐在其中。 如今为丁一鸣的女儿续命疗伤,薛神医觉得这就是宿命。 当初,他把这个孩子接到世上,她的父亲因之暴露身份,丢了性命; 如今,她遭受了伤痛磨难,也是他来化解,而后,她将继承父亲的遗志,重掌他当年留下的江山。 冥冥之中,皆有安排。 大尾巴被五嫂送过来的时候,咚妹儿让把大尾巴身上的绷带夹板都拆了。 五嫂不解,问:“怎么,你还想让大尾巴也泡澡呀?它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要让它下水比杀了它还难!”“妈你别管了。快出去吧!等好了我叫你行吧!”
咚妹儿不是真想赶妈出去,而是她看见大尾巴拆了绷带之后,露出来的折断的尾巴,还有遍体鳞伤的惨状,实在是忍不住哽咽,怕叫妈妈听见了不好。
五嫂其实也看见咚妹儿的眼圈红了。 何止是咚妹儿,就是五嫂看见大尾巴那个样子,也都哭过好几场了。 默默和上门,五嫂在舱门外的一处茶几前坐下。 栏杆外,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此时浪花不大,海面有一种大理石一般的质感。 当年,她和丁一鸣曾经无数次,对坐在这个茶几前,观海,饮茶,议事,说笑…… 昔人已去,朱颜已老,一切却都恍若昨日…… 当初,孙权谋斩杀了丁一鸣还不解气,还把悬赏丁一鸣的家眷人头的告示,散布的黑白两道皆知。 红旗帮的人,誓死都要护住寡嫂和孩子,可一时间,海上无数山头,都对这个失龙寡嫂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娶了龙嫂,那不就是龙头了么? 没人能想到,这个疍家女人,带着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竟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天上地上海里,全都找不见了。 孙权谋在找,赏金猎人在找,海上各大帮派也在找,堂堂海上龙头的女人,藏在哪里,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偌大一个红旗帮,哪怕龙头已死,龙嫂和继承人消失,也始终都是海上第一大帮。 日进斗金的买卖啊,纵然是刻意低调,也不可能坚持多久,这个女人不论藏在哪里,早晚都会露出马脚的。 没人想到,水仙能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到了孙权谋的眼皮子底下,愣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摆渡,就像一个真正平凡普通的疍家女子一样,用汗水谋生计,养活自己和孩子,极为艰苦的活了下来。 多年来,除了年末听各大舵主前来报账,她只行使过一次龙嫂的权力。 那次,有股小海盗要来掺和柱子的假肢生意,咚妹儿也被牵连着掉进了海里。 事后,那股海盗的老巢被荡平,全员斩首。 红旗帮内,以手提人头多少论行赏。 海上各方势力,无人再敢觊觎王木匠的假肢秘密。 可笑的是,王家兄弟多年以来,竟然以为是孟府和孙家在庇护他们。 岂不知,岸上的这两个家族,看似声名赫赫,其实在很多海上大佬看来,不过也是和柱子一样的肥肉而已。 墩子已经知道了因果,不知以后他告诉哥哥之后,柱子会是什么反应呢? “咯吱——”身后的推门声突然响起,将五嫂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妈!”咚妹儿面色红润,笑着走了出来。
“喵——!”大尾巴也活蹦乱跳的蹿了出来,摇着尾巴和五嫂打招呼呢。
“你——?你们——??这是……都好了!”五嫂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咚妹儿原本被螃蟹腿划得血肉模糊的脸,现在竟然一丝伤口的痕迹都没有,皮肤吹弹欲破,颜色竟然比之前没受伤的时候,要好看不少! 大尾巴的骨折也好了,眼前这条尾巴,摇得轻盈有力,流畅自然,好像是伤了这几日,被憋坏了一样,报复性的可劲儿摇着。 “妈,我们回码头去吧!”咚妹儿又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笑着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