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熟练选择了一条最畅通的路线,不偏不倚,正是二十分钟到家。晚饭吃得早,路灯还未亮起,程珞推开家门呼唤,一团身影蹿出来黏她,又迟疑地跑开了。她想起上次也是这样,方植开始加大火力时,暴雨就再也不在餐桌附近活动。“身上有火锅味。”
程珞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裴谦弈匆匆从她身边走过,“遭人嫌弃了,马上就去换衣服。”
“不是遭人,是遭猫。”
她解释着,“我身上有一样的味道,有什么好嫌弃你的。”
“看来暴雨才是我们家的权力至上者。”
他脚下稍微停顿了一下,程珞便从身后走来,抢先一步抵达浴室。身上带着食物与调料的味道总归是不舒服,两人晚上也没有其他的外出计划,便先后洗了澡,浑身清爽,窝在家中。摸着趴在她腿上的暴雨,程珞在脑海中罗列出一张事项清单。完成的就划去,再把其他的重新排个序。最邻近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最终的颁奖典礼。有了上次那个一波三折的特别纪念奖,也不知是好是坏。好处是,作品已经得到了初步的认可,虽然现场突然取消了奖项,但之后行云还是公正地承认了其有效性。自然,心里也因此有些忐忑。前期被评为潜力之作,最后成品却没有达到预期的话,这样高开低走,着实不是什么好看的局面。还是放宽心,不要有压力。就当没拿过什么奖,降低期待为好。她心中寻思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意想不到的名字。“爸?”
程珞出声时,裴谦弈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慢慢走到客厅中间。手机那端传来热情的问候。“珞珞呀,在干什么,好久不见!”
程珞有些恍惚,他们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见一次面。好像上一次回家遇到父亲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语音语调都差不多。这四个字,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脱口而出。她便和父亲寒暄两句,等待着他步入正题。“我要过生日了,来我这边吃个饭吧。”
那边停顿了一下,“你自己来就好,哦,还有个男朋友是吧。”
“哦,好啊。”
程珞答得很快,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不过反正对面的人也看不见。父亲向来对生日这种事情不怎么热衷,以此为由叫她过去吃饭还是头一次。而且,他的那个家,程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就是拘谨地喝了杯水,从不会在饭点出现在那里。挂了电话,裴谦弈已坐在她身侧,头发半干,刚好是不滴水的那种状态。“你这样看起来很乖巧。”
她不由自主说了一句。头发柔软而服帖地耷拉着,好像嘴唇也更加红润饱满些。裴谦弈从喉间溢出一个询问的音节,脸上表情惬意又透着一丝茫然,愈发符合她说的“乖巧”二字。“擦干了吗?”
他问了一句。“差不多吧。”
程珞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盖在他头上,随意擦了两下便松开手。比起帮忙,更像是好玩,只是让他的发丝变得凌乱。腿上躺着一只猫,久了有点发麻。程珞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告诉他去吃饭的事情。算一算时间,刚好是足球决赛的前一天。“那什么时候和梅阿姨一起吃饭?”
她忽地问道。“她还没确定,到时候再说。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裴谦弈头上的毛巾掉下来一半,恰巧将整张脸都盖住。程珞这一侧目,看到白花花的一片忍不住笑。两人同时伸手,碰到一起,裴谦弈便又缩回去,任她将毛巾掀开了。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倒有点别样的感觉,若不是这毛巾的颜色,程珞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掀盖头。这诡异的想法一闪而过,她默不作声地伸手拿茶几上的李子吃。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电影频道在放经典老式港片,复古的滤镜,女明星一袭红裙,明眸皓齿,甚是动人。今日画展上,倒也有一幅色调相似的画。她想起白悦早就送过她画,墙壁上还挂着那片生动的绿茵地,就没有再挑。后来发生的事,程珞与裴谦弈说了个大概。那个浅淡的笑容和平日不太一样,抛去了耀眼的明艳,生出些寂静的和煦。“好像有点冒失了,说到底,都是我在自行揣测。”
程珞调整了一下身姿,坐得更直些。白悦这个名字的寄语,就是快乐,一份最纯粹而又最难得的礼物。她倒像是站在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立场,去揣测解剖朋友的心理,而朋友没有回应对与错。“你觉得白悦想把绘画当职业,假装轻描淡写地丢弃了。”
裴谦弈略微侧过身子,面向她说,“那这么说,我今天也冒失了。”
他回忆着更衣室里没有后续的随口一问,说起今天与方植的对话。“我们都觉得,他们有更加喜欢的事情想去做。但也有可能,是我们臆想出来的一种遗憾。”
裴谦弈淡淡道。程珞点头,“我们不是当事人。但至少,现在挺好的。”
白悦自不用多说,作为烟翠集团的继承人,风光无限;方植手上的那份入职邀请,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以他的能力,前途光明。无法确定走哪一条路是正确的,但可以努力把当下的这条路走好,也有可能,兜转一圈,殊途同归。“所有事情,我们都会做出自己的权衡和选择。”
裴谦弈站起身,回来时手里拿着吹风机,最近的一个插座,就在程珞脚下。“可以帮我吹头发吗?”
前段时日,程珞忙着写游戏剧情的时候,裴谦弈主动提出过这件事。她在前面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他在后面默不作声地将她发丝拨开,开最小一档的风。程珞聚精会神时,也不甚在意那些动静。节约时间,头发干了可以直接睡觉,倒也挺好。起初他真的不熟练,总会磕到她的头。有时又把吹风机拿得太近,头皮烫得疼。程珞摆着脑袋,连连叫唤。毕竟,裴谦弈自己都不太用吹风机。拿毛巾擦到不滴水,再等到自然干,倒也用不了多久。“怎么今天想着要吹?”
程珞接过他手中的吹风机。可她一站起来腿就哆嗦了好几下,罪魁祸首睁着无辜的双眼看她,舔了舔自己的毛。“你坐沙发,”裴谦弈缓缓滑落到地毯上,仰头看她,“这样就可以吹到了。”
他转过头去,留给程珞一个后脑勺。暖风呼呼吹着,她的手指在湿发间随意穿梭。发尾逐渐变得干爽,手上动作不自觉改变,像在抚摸,又像揉弄,和给猫科动物顺毛也差不多。裴谦弈的嘴唇似乎在张合。“说话了吗?”
程珞关掉吹风机,“差不多干了。”
他摇摇头,就那么把眼睛闭上了,神色放松。平淡悠闲的一个晚上,程珞心里却有点隐秘的沉闷。不知是否已经走到了某个节点,在前夕会预感到要忙碌起来。很多张脸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落在裴谦弈说的权衡与选择之上。换了短袖睡衣,盖上被子刚好合适,程珞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