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也很是忠心。清清与碧圆也跟着蹭过来,大有甘愿为君两肋插刀的意思。只不过侍奉过景王十几日,有点儿害怕,身子有点儿抖。萧扶光原也不想带她们去,伸脚踢她们衣裳摆子:“若是要罚你们,早便罚了。殿下是人精,忠奸一眼就能分辨。”
清清与碧圆这才不抖了。别的没有,她俩多的是忠心——回想三年前头回见着郡主的时候,那会儿还在帝师家中。帝师是赤乌时入仕,满腹经纶能文能武,为了能辅佐未来的太子准备了一辈子。谁料先帝一辈子没有立太子,最后拖得帝师大人一把年纪,便只能告老还乡。景王有心,临了封了个太傅的虚衔给他,算是全了他的心愿。太傅心怀感激,没想到回乡才三年,景王却送来了光献郡主这么个祸害,气得他咬牙切齿地骂景王是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谁人不知光献郡主年幼时不干好事,早间跟着先帝上朝,下了朝便带着小郡王萧寰在宫中横行霸道,据说还偷看过中贵人韩敏如厕,以致于中贵人每每解手都心惊胆战,痔瘘久治不愈。这些都是以前的传言,太傅本以为来的是个尊贵的刺儿头,送了俩规矩的使婢与她,企图用温柔小意来感化郡主。谁又料清清和碧圆跟了萧扶光三年,竟被她调|教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规矩不在,忠心满溢,不是坏事。萧扶光便静待时间,等内阁那边传信儿。这些时日她也未忘记打探万清福地动向,只是皇帝真像是个仙人一样,时而打坐时而炼丹,让人觉得他很忙。萧扶光的防备渐渐松懈,又开始动了那块太极阴阳鱼的心思。五月十八是天师张道陵诞辰,皇帝要在万清福地后做道场为张天师庆生。皇家讲究多,光做准备就要数个时辰。皇帝亏心事做得怕是不少,是以诚心向道,料定一时半会儿去不了神殿。萧扶光一早侯在建春门,等道士们扬幡而过,自己便跟在后头进去了。禁卫见了她便顿首,问她去哪儿,萧扶光将太子萧寰搬了出来,倒也无人怀疑。进了北宫,有金小砂在掖庭接应。不去南宫碰不到皇帝的面,萧扶光打算从望朱台殿内那张虞嫔尸身躺过的床下密道再次摸进神殿。金小砂有些担心:“上次有小阁老,这次无人看管。不如我去求求吕大宏,在神殿外替你看守。”
萧扶光听后横眉冷笑:“求?你想怎么求?那等人做事腌臜,在他眼里,你就两瓣屁股最值|钱。”
金小砂的脸青青白白热闹得很,结结巴巴地说:“那我…那我不去了…”光献郡主名号响,有时说起话来真是不留情面。萧扶光终于满意,甩下一句“后庭有节不可轻视”后便下了密道,留下满脸涨得通红的金小砂。一回生两回熟,萧扶光顺着密道来了神殿之下。即便在地下都能听到万清福地之后所建新道场的喧闹声,这让萧扶光十分放心。上一次来时她注意到,太极阵是自西向东而转。看着眼前厚重的石壁,她试探着自东向西推动。多亏拉弓练出的好臂力,短时间内推动百十斤重物对萧扶光而言并不稀奇。轰然一声巨响,石壁错开,阳极阴极同时被打通。阳极下另有密道,更有微弱光线,可见密室中燃着灯。萧扶光吊起了一颗心,循着干干净净的石道乡下而走,不过数十丈,一方狭小密室便展在眼前。一张桌,一张榻,桌上燃着灯,榻上蜷着一个人。“大监!”
萧扶光扑上去。榻上蜷着的小老头身子一动,睁开苍老浑浊的双目看向她,颤着唇就要流泪。“是郡主吗?”
韩敏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得离自己远一些,好借着光能看得更加清楚。中贵人韩敏自先帝年少时开始侍奉,一生谨慎,从未恃宠生娇。先帝曾赞他“谨慎守节,志存高义”,又说他是自己“吾之挚友”。就是这位荣宠堪比高力士又险些封侯的忠宦如今却被困在阴暗潮湿的密室之下,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是我,是我。”
萧扶光忍着泪意说,“我来晚了,大监…”韩敏摇头,轻抚着她的头顶道:“没有,不晚。臣早前听说郡主在峄城立了功,打心里为您高兴。怪不得先帝总说,这几个儿孙中数大王最像他,可您却最像太祖爷,跟头小豹子似的,能莽会冲。先帝后来还说,不止要有豪烈气性,还要有仁善之心。臣当时就把您救了臣干儿子这件事说给他听啦,先帝一直笑呐…咳…咳咳…”兴许是几日未讲话,又兴许是今日滴水未进的缘故,韩敏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萧扶光替他拍着背,转而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只倒出半杯隔夜水来。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抓住韩敏的胳膊便向外走。“大监,我带你出去。”
韩敏平了喘,笑着摇头:“郡主,臣出不去。”
说着撩起裤管。裤管之下是两条干瘦的腿,可后脚跟却是血淋淋的一片,早已结了痂。萧扶光愣在当场,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落。韩敏遮住了脚,拿袖子替她擦泪。“哭什么呀?别哭,臣早晚都有这一遭,不意外。”
他顿了一下,手指着头顶说,“先帝去的那一晚正是小年,白天京兆衙门刚封了门,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啦。那会儿您侍病之后,先帝好了不少,能下榻了,宫里头都跟着高兴,大王也放心去了幽州。当天下午,那位带着小郡王进宫,说是来送王妃亲手包的馄饨。先帝念他有孝心,就让他进了太极宫。一碗馄饨从下午吃到晚上,臣在外头捂着小郡王的耳朵。小郡王问臣里头是什么声音,臣说:‘陛下和您父王在放爆竹呐。’其实并不是。先帝和那位吵了一晚上,谁料当夜先帝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