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宴就在隔壁的白家别院。白家对此事格外重视,隆重的跟过门似地。一大早,白家就来了轿子,敲锣打鼓的接走了夏侯父女。夏侯宁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闺房。早起,她遣了自己的丫鬟翠儿跟上姐姐贴身服侍。珠儿、翠儿人还机灵些,有她们在,定是服侍的很周到。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不想要翠儿守在自己身边,不想……也许,下意识的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惆怅的心情吧!提提画笔,摸摸绷架,又随手翻了几页书……这才发现,此时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头,耳朵却下意识的支起,倾听着隔壁白府的动静。人生如之如初见,何似悲凉秋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痴痴朦朦,竟不由自主的吟了好几遍。待回过神来,不由得苦笑了,这是清代纳兰性德所做的众多诗词中的其中一首,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来谴责薄幸郎的;以前很喜欢,还特意找来记下,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个?今天是姐姐和倾……不,是姐夫,他们的大喜的日子,岂容自己这般的胡言漫语。正想着,传来奔跑的声音,到楼下停住,对候着的粗使丫鬟交代了几句,叫她们离去了。——是翠儿的声音,夏侯宁放下心来;却不由得奇怪:这都接近午时了,应该是即将开宴了,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心里暗骂翠儿不懂事。“小姐小姐……”翠儿挑帘进来;夏侯宁已经装模作样的拿起了书看。翠儿冲她嘻嘻笑了,先奔桌前,自己倒了杯茶水喝。看她那渴死鬼投胎的样子,夏侯宁无奈的摇头,都是自己给惯出的毛病:给他们灌输的现代的思想太多,小丫头对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尊卑观念;对姐姐夏侯颜,她们就不敢如此的放肆。“慢着点,没人和你抢!”
翠儿嬉笑着转回身,和她并排坐到床头,夺过小姐的书,还没开口,夏侯宁先出了声。“怎么?那边不忙了?结束了?还是说——你在偷懒?”
“呸呸呸!哪跟哪啊!‘结束’可不能瞎说,今天你说这个可是大不吉利哦!”
翠儿正色,开始教训起她的小姐。夏侯宁抱歉地笑笑,翠儿这才又嬉笑起来。“小姐你知道吗——白府今天很……”“很热闹!我当然知道!”
她接上话,心底却暗叹:再热闹,主角也不是自己……抬眸正看见翠儿一脸纠结的模样——“怎么?”
丫头撇撇嘴,不知从何说起:“热闹是热闹……只是,有些地方很怪异……”“怪异?”
夏侯宁也奇怪了。“嗯,是怪异!”
翠儿肯定的说,“比方说吧:二小姐你体恤下人,私下里允许我们没大没小;但到将军那里及台面上,咱还得照规矩来……但在白家呢,却分的极为清楚;白公子——嘿嘿,是大姑爷!他的护卫是他的,他的侍卫直接听命于他;白阁老的下人是白阁老的;而且今天管家,向白阁老禀报事宜,都是先看白阁老的眼色,先向大姑爷请教,而后……”想着今天白阁老几次叫过大姑爷私下商量事情,翠儿的眉头更拧,撅起小嘴,“按理……大姑爷还未成家,就算今天定亲是成家吧,他还没有束冠(成年)——白家那么大的家业,怎能轮到他来做主?想不透……猜不透……”每次都见他的护卫叫他“主子”,夏侯宁知道有护卫保护的人身份定为不凡;白阁老身为国丈,对家中唯剩的这颗独苗是宠爱有加,这可以理解;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森严,白阁老因何对着自己的孙儿还礼遇有加,这便不得而知了……“想不透——就不要想了嘛!死脑筋!”
“但是……还有啊……”翠儿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别人没看到,翠儿看到了:按说今天的日子吧,多喜庆,再有什么事也得避讳着不是?白管家却偷偷引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那一身的血,吓死人了!”
夏侯宁眉头一蹙,“一身的血?”
听她接着说道。“那人一身的血,不知受了多重的伤,还跟没事的认似地!”
说着话,双眼竟然冒出朵朵桃花来;看她的样子,夏侯宁恶寒的划拉划拉胳膊。“管家一见他,就拉到角门,正好叫我瞧见了;后来管家很快的给他套了两身衣服,才把那一身的血迹遮盖住;然后马不停蹄的进了正厅,直接跟大姑爷耳语了几句。大姑爷当时就变了脸色;那时,他也刚敬完茶,也不顾咱家大小姐,便和白阁老耳语……你猜怎么着?”
“怎么……”夏侯宁的心也被吊了起来。“白阁老吃惊的站了起来!连大小姐敬的茶也给打翻了;大小姐的脸当时就绿了……”翠儿想起刚刚大小姐的样子,后怕的缩了缩脖子。正说着,门外嘈杂起来……“回来了!”
翠儿吐吐舌头。两人赶紧站了起来。不过会儿,一身盛装的夏侯颜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珠儿和几个丫鬟在门口犹豫不定的站住,探着头,直向二小姐求救。夏侯宁看向翠儿。翠儿会意,给夏侯颜福了福身,低头快速退了下去。“姐,喝杯茶,消消火……”夏侯宁倒了杯凉茶,端给她。夏侯颜阴郁着脸没有接,夏侯宁刚要上前相劝,她突然挥手快如闪电,杯子自下而上飞了出去。夏侯宁惊愕的瞪大了眼,茶水顺着她姣好的面颊向下淌,还有一片片温软的茶叶贴到他的发丝、额头……“姐姐……”她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是自己的亲姐姐,自己做了什么,她要给自己这样的羞辱?夏侯颜还不够,对上夏侯宁吼道:“消什么火!那个小蹄子背着我跟你嚼什么舌根?把她叫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她发泄着,面目表情也狰狞起来,“连你也取笑我!是不是……是不是?”
随着她的靠近,夏侯宁惊骇的一步步后退,直到靠到床头的柱子上。“你害怕什么?心虚什么?”
夏侯颜“呵呵”笑着,低声反问着;让夏侯宁觉得这比她发火还要恐怖,“你也喜欢他不是……看到我们成这样,你高兴了?开心了?”
夏侯宁觉得她的神智都不清楚了。“你说什么呢?——姐……你,你没事吧,我……”“滚!我不要你同情!”
夏侯颜大吼一声,双臂一划拉,桌上的茶具被甩出去好远。巨大的声响让楼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正上楼的夏侯冕顿了一下,无奈的摇头;进门时,里面打着旋飞出一物,要不是身手好,夏侯将军这次恐怕要血溅当场了。看一眼掉到身后摔碎的花瓶,夏侯将军怒了。“夏侯颜!”
本来是过来安慰她的,一看到满屋的狼籍,及惊吓的宁儿,没来由的冒了火。差点伤到人,夏侯颜不但没有愧疚,没有被父亲声色俱厉的给镇住,反而怨恨的瞪他一眼,转身扑到床上“呜呜”的痛哭起来。“我可怎么办?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夏侯冕以眼神示退夏侯宁,哀叹一声,上前对大女儿好言相劝。夏侯颜依旧是梨花带雨。可怜夏侯将军,在军中出了名的性子直、脾气暴;可面对受了委屈的任性女儿,也只能低下身段、和颜悦色。这时珠儿探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况,小心翼翼的进来回禀。“管家说:白府来人了,来给老爷、小姐赔礼道歉……”夏侯颜以为是白倾风,猛的抬起被泪水浸得红肿的双眸,冲丫鬟怒吼。“叫他滚!以后不许他进夏侯府的大门!”
夏侯冕怒斥她没规矩,问清丫鬟才知道来的是白府的大管家。夏侯颜又抬起头,这次没有泪水,只阴沉着脸恨声说道:“让他转告白倾风:大庭广众之下,他弃我不顾,——我恨他……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