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老人的时候,老人戴着口罩,久岐忍以为他要么和自己一样,要么就是想隔绝外界的污染,玩家也没有多想什么。
然而此刻,口罩之下的骇然面容让玩家和久岐忍瞬间失语,他们第一次直面末日之下人类的悲惨。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老人的左脸上长了一些鱼鳞,底下渗着深绿色的血液,而右脸靠近嘴的位置则整个腐烂掉了,露出下面森白的牙齿与骨头。 这还是活着吗?这还能算活着吗? 可他确实还活着,挣扎着活着。 “健人的左臂,是五年前被怪鱼咬断的。”老人平静地说道,好像叙述的不是自己儿子的事,而是别的什么陌生人的事情一样,“健人小时候啊,曾经说过,将来的梦想是和爸爸一样当个渔民。”
“当时的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于儿子在向往着身为爸爸的我的职业,难过在于——” “那是三十年前,政府刚刚决定将核污水排放至大海的时候。”
“那时的我比谁都清楚,霓虹的渔业,完了。”
“三十年了啊!民众一直在抗议,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政府不在乎,他们只在乎钱!”
“经济!经济!为了发展经济,我的女儿死了,死于甲状腺癌*!为了发展经济,我的妻子死了,死于变异鱼类感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把核污水排进大海的不是她们,为什么要她们来承担这样的后果?”
“为什么?”
老人的声声质问,最终淹没于终于从眼中涌出的泪水,多年的压抑在一朝的释放下终于爆发,尽管也猜到玩家和久岐忍并非霓虹政府的人,但老人还是下意识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的苦痛。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倾诉了,周围都是同样悲惨的同胞,过多讲述这些只会降低大家活下去的谷欠望,直到现在,面对“政府的走狗”,他才能真正说出这些埋藏在心底的愤懑。 他的情绪失控并没有持续太久,作为领头人,他太习惯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快他便收拢了情绪,重新戴上口罩。 “抱歉。”
口罩就像是面具一样,遮挡了这个老人所有的情绪,让他重新变得冷静自持,他用浑浊却清醒的目光看向两人:“是我们误会你们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误,语气间却没有太多的惭愧,玩家深知误会的根本在于自己,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乱说话。”
他早该意识到的。 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说谎的人,因此他的话语漏洞百出。 却也多亏了他话里的漏洞,给了此刻解释的机会。 “我以为你们很排斥外国人,但是你们救了我,我很想找机会感谢你们,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谎话。”
其实现在的话依旧不全是真话。 说谎的原因更多在于为了任务想要留下,但与此同时,玩家也确实想要答谢这些人,毕竟是他们收留了重伤的自己。 “不算救。”
老人摇头,“当时久岐小姐已经跑到了防护网附近,那群怪鱼不会越界,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能脱离危险。”
“而且……”顺着老人的视线,玩家意识到他在看自己后背的伤口,“你的伤,我们也治不了。”
与老人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系统的回答。 【玩家伤口检测中……检测完成!经扫描,玩家背后存在一条长10厘米的伤口,伤口周围泛黑,且伴有腐烂症状,推测为变异鱼类感染。】 【恭喜玩家!如果现在拿您的伤口去检测的话,说不定能发现一整页元素周期表呢!】 玩家:……这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系统,你这是在阴阳怪气吗? 考虑到自己的纠缠之缘还把握在系统手上,玩家很有骨气地憋住了对系统的吐槽。 “治不了,但有解决或者抑制的办法吧?”
靠谱的久岐忍迅速发现了老人话语中的漏洞,比某些连治疗建议都没有的系统要厉害多了。 她看向一边站着的小野健人:“他的左臂曾经被怪鱼咬断,之后是怎么处理的?当时的伤口应该也感染了吧?”
这样的问题提出得并不够委婉,但或许是玩家的情况足够严重,久岐忍的问题也更加直接。 这让小野健人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扯开一个恶劣的笑,对玩家和久岐忍比划道:“当初我被咬的时候,咬的是手肘往下。”
“但现在,我的整个左臂都没有了。”
“没错。”
老人接下了小野健人的话,“我们切掉了他被感染的部位。”
切掉? 久岐忍看了一眼玩家的后背,不由得有些犹豫。 玩家的情况并不算好,到达聚集地之后,她对玩家的后背进行了最基础的清洁和止血,但对于了解并不多的污染情况,当时的她没有立刻采取手段。 这是与提瓦特大陆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使是她在行动上也会遭到一些掣肘,并不能如往日一般果断,尤其是在旅行者的事情上。 没有人不喜欢旅行者,提瓦特大陆的每一个人都将旅行者视为珍宝。 但如果旅行者遇到生命危险的话,久岐忍也会放下自己的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断! “旅行者,可以趴下吗?”
“啊?”
玩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后背的酥麻感降低了伤口带来的痛感,却也让他难以感知后背的情况,只是听系统说得比较骇人,但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
不过作为患者,在治疗过程中与医者讲述自己的情况是常识,因此玩家一边趴下一边说道:“要切多少啊?我现在也不觉得疼?”“不觉得疼是因为造成你伤口的怪鱼,它的口水中含有一种能麻痹你神经的物质。”
一个女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这片空间中,玩家抬起头,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女性走了过来。 “我是医生,让我来看看。”
“清水医生?您怎么来了?”
与之前的随意不同,小野健人面对这位清水医生的时候要显得更加拘谨与礼貌,显然,这位医生在这里的地位并不低。
清水医生看了他一眼:“我听说这里有病人。”显然,她是为了治疗玩家而来。 可是小野父子都不是很赞同她的这个举动。 “清水医生。”
比起尚且年轻的小野健人,作为聚集地领头人的老人要更有话语权一些,因此他开口说道,“在这样的环境下手术很危险。”
久岐忍看了他们一眼。 老人说得隐晦,但聪慧如久岐忍,自然也听得出来,危险指的不是玩家,而是这位医生。 为什么危险? 久岐忍重新将目光放到玩家的背后,趴着的动作让玩家背后的伤口更加清晰,也更能够让她看清这伤口的狰狞。 之前久岐忍简单用了一点酒精棉帮玩家清洗了伤口,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有更加全面的医疗设备与药物。 但是没有,这是来自小野父子的回复,用于治疗的物资是最珍贵的,尤其是在末日的环境下,因此久岐忍没有强求。 可现在看来,他们并没有说实话。 人的天性是自私的,她可以理解,物资不是绝对的没有,而是有限,在物资有限的情况下,人不会随意释放自己的善心,而是要去衡量、判断事物的价值。 作为聚集地的领头人,老人需要考虑的是这里所有人对药品的需求,而不是将药品用在一个受到严重污染的人身上。 而医生,同样也应该是一个珍贵的资源,所以老人不愿意让医生为玩家医治,因为医治的过程同样存在风险。 什么风险? 久岐忍低下头,用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玩家的伤口,黑色的汁液顺着她指尖的按压流出,若是割开的话,里面怕是会喷射出带有污染的液体吧。 不难想象那样的情景。 按照小野健人的说法,想要避免污染进一步扩散,最好的办法就是切除感染的组织,所以小野健人没有左臂,他的父亲右半张脸被割掉,这些都是切除后的证明。 这样具备一定风险的治疗,在他们的当初是怎么完成的呢? “危险又怎样?”
清水医生走到玩家身边,将医疗箱放下,“我的母亲可以做手术,我的哥哥可以做手术,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的话语似乎透露了某种过往。 不过她没有多说,而是看向久岐忍:“好了,摆正患者的姿势——我知道这里不是无菌,相反空气里的辐射大得可怕。”
“但是我们没得选择,不是吗?”
她平静地微笑着,“我不能保证手术的成功率,甚至没有做好防护的我们两个人也可能被感染,你怕不怕?”
她疯了。 精神上,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不过在这样的末日,又有谁不疯呢? 久岐忍不想让一个疯子去医治玩家,想死去哪里都行,她无意劝导这样的人,在她看来,自己此刻的核心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治好玩家。 于是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眸中是极致的冷静:“你来说明,手术我来做。”
刀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