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人多,尘不染溜达着去其他地方逛了。
人潮在往河边走,他逆着人潮走,一路转悠着上了桥。这边离祭台所在的方向远,人少了些,身边宽松不少。 这边没祭台那般热闹,但视野还算不错,可以看清河上的场景,看到几艘船慢慢驶向河中心,船上站着人,载歌载舞,唱着分辨不清的像是祭词样的歌词。 “……” 在晃动的船上还能跳得那么稳当,尘不染发自内心地佩服船上的人的身体素质并选择移开视线不再看。 转身刚欲下桥,他一垂眼,看到了蹲在桥栏杆边的一个小孩。小孩头上系着红绸,随动作轻轻飘着。 祭台边歌舞俱全,明亮又热闹,小孩却没看,视线一直对向顺着河流漂来的花灯,眼里隐隐有羡慕之色。 尘不染把手上花灯给了小孩,让其拿稳。 迎着对方的视线,他略微弯腰,指向原本在的河边,道:“那边有位穿墨色衣服拿折扇的哥哥,他送你的。”把花灯送出去后,尘不染顺着桥一侧的路离开了,与穿着深蓝服装的人擦肩而过。 他回头,总觉着这衣服略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于是作罢。 祭典已经开始,原本热闹的街上人少了不少,只剩下商贩还坐在原地闲来无事聊天。他一路走着,发现街道末尾还有一个书摊,书摊上边摆了不少话本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书摊老板招招手,热情道:“这里有特限祭典的话本,客人来瞅瞅!”
尘不染去瞅瞅了。 —— 万民同庆,一片热闹的时候,身着深蓝色衣服的人还在人群中不断穿过,最终在桥边树下集合,互相看到对方脸色时就猜到依旧没能找到丢失的东西。 他们是器宗弟子,此次受长老所托专来取封印有妖兽的黑匣。 长老此前路过这边时帮人封印了为祸一方的妖兽,近期察觉到封印有松动迹象,于是命他们将封印有妖兽的黑匣子带回加固封印,没料到他们居然着了窃贼的道,匣子丢失,他们一连找了几日也未能找到。 那封印本就已经撑不了太久,到近期已经是极限,里面妖兽随时有可能冲破封印。 妖兽若是在这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人道:“再找,前不久有人看到他,他应当还在附近才对。”
另一人点头,刚想应声,眼睛却忽而睁大,看向对面人背后的街道,急道:“他在那里!”
街道人群熙攘,一侧挨着河边,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肩上扛着灰朴带补丁的口袋,身体前倾,伸手试图去够前面人腰间的钱袋子。 前面人似有所觉,一转头。 窃贼被这猛然一转头吓了跳,刚欲离开,脚下却被突起的石块绊了一跤,硬生生摔在路上,牙齿磕地,肩上袋子也掉地上,里面东西摔出去老远。 一个匣子从口袋里掉出,直直地往河里掉,半路上被河岸边延伸出来的石头磕碰了下,镶嵌在匣子上本就已经有些松动的暗黄宝石被磕得掉落,直直掉进河里。 暗黄宝石掉落瞬间,金黄色复杂纹路于空中一闪而过,然后破碎,消散于无形。 两个弟子顿时和窃贼一样睁大了眼睛。 风云变幻也就一瞬间。 也就一眨眼,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阴沉下来,岸边灯火摇晃,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快速席卷了城内上空,团团黑雾于城楼之上盘旋,不断翻涌滚动着。 河面波涛渐起,原本平稳漂着的花灯被翻涌的河水卷进河底深处,亮光骤然熄灭。靠近河中心祭台边的几艘船上的人不敢再动,死死俯身抓着船身,精致服装被溅起的河水打湿,随着船一起在河中沉浮。 “封印……破了。”
站在远处的器宗弟子在短暂停顿后瞬间腾空而上,几道身影在空中掠过,之后稳稳立在河中心的祭台之上,抬眼看向浓黑一片的上空,手中光华渐起。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周围原本还在看着祭典的人只知道河上掀起的波澜甚至高过路边树木,怪风吹得睁不开眼之时略微睁眼,看到有人直接凌空跃出。 从未遇见过这种反常之事,满街满巷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看到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逐渐出现红色光亮。 浓黑的雾气逐渐凝实,变成一具身形嶙峋的不知名巨物盘旋在城内上空,震雷般的吼声贯穿天地。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那红色光亮是一双硕大的眼。 那双眼里尽是嗜血杀气,直直向下俯冲而来,带起的风吹乱满树繁花。 花瓣纷飞间,是交织着恨意的凌冽杀意。 祭台上的器宗弟子结阵,金色大阵成形,从中心蔓延开,点点光芒冲破黑暗,迅速向着上面盘旋的巨兽而去。 巨兽被大阵拦住,横冲直撞,喉间不断传出闷雷般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妖兽暂时被拖住脚步,器宗的几名弟子表情却算不上好,大阵在一次次撞击下开始涣散,金色亮光忽闪,弟子刺破指尖以血结阵,金色大阵又重新变得凝实。 能与这妖兽一战的只有外门长老及其之上的修士,可苏州只富不强,并无宗派驻守,更谈不上找来一宗之长老。 他们知现今的他们不是妖兽对手,但四下无人能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洲百姓之性命,他们担不起,死也得死在百姓之前。 河面卷起波涛,已无人的桥面之上,系着红绳的小孩眼看着刚入水不久的花灯被卷进水底。 —— 风刚起时,尘不染在和书摊老板以及隔壁卖花灯的小贩一起借着花灯的光看特限祭典的话本。 特限祭典也的确特限,讲的是河神与侍奉河神的神子间的禁忌故事。 在路边看不太方便,他们果断转移了地方,跑一檐子底下蹲着,连看带讨论,气氛热烈。 街上发生骚动时他们在看话本子,疾风突起时他们在……话本纸张被风吹得翻动不得,看话本子活动暂停。 三人一抬头,看到就是漆黑的天空和泛着华光的大阵。 卖花灯的小贩猝不及防受到极大震撼,有片刻的失语,最后率先提出建议:“要不咱们几个先逃?”
他的建议是中肯的,正确的。 尘不染没动,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还在试图给话本子翻页,但没能成功。他道:“他们能解决。”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于半空之中结阵的几人。 之前只是觉得衣服眼熟,现在看到这大阵时,他这才想起那深蓝校服原属于器宗。 这些是器宗弟子。 虽百多年未见,但他仍认为器宗的弟子能够对付这种等级的妖兽。 卖话本子的摊主道:“那些修士似乎撑不住了。”
他是普通人不太懂这些,但他能用肉眼看出大阵的光亮越来越暗,纹路也越发浅淡,小时候随时处于崩溃边缘,再也经不起巨兽的一次冲撞。 “……” 书摊摊主注意到蹲在一侧的人沉默了一下,狂风卷起对方头上垂下的白纱向着一侧扬去,露出底下披散白发。 在幂篱即将被吹走前,对方终于伸手稳稳压住帽檐。 再一眨眼,原本站在原地的人瞬间失去了踪影。 ——尘不染没想到也就百多年不见,器宗的弟子能给他这么大个惊喜,实力退步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站至城内一处楼顶屋檐之上,他条件反射一伸手,后意识到什么,随手接住被风吹断又扬起的梨树枝,把头上幂篱别至身后。 —— 器宗的弟子还在维持着大阵,但心里已然如死灰。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全身灵力透支,血液不断外送,他们已没有多余力量和精力来维系阵法。 阵法破碎,其下便是满城百姓。 妖兽有灵智,并非愚钝之物,也觉察出了他们再也支撑不住,天上风云涌动,四散黑雾再次聚拢。 最后一击落下之时,金光碎裂,阵法消散。河上花灯早已在河水翻涌间熄灭,阵法消失之时,城内只余一片黑暗。 和黑暗中一双硕大的暗红的眼,眼内黑色竖瞳像两道深渊般,快速向下逼近。 它最先冲向的便是几个弟子,带起的劲风压迫胸腔,骨骼不断发出咯吱声,似是下一刻便要被碾碎,弟子只能在喉间发出破碎声音。 灭顶的绝望蔓延开,嶙峋巨兽袭来的时候,底下人跌坐地上,无声喊叫。 一步之遥,一息之间,妖兽却再也前进不能。 一支梨树枝挡在了它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