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近中天,最多还有两刻钟的光景。
虽然并不想参与周时行的祈月游戏,但是手里拎着的提灯和面朝的人潮还是让孟静寻回了几分年少痕迹。孟静抬头看看月亮,还有两刻的光景月至中天,若真找不到周时行,不知道那个男人还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孟静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周时行突然间对自己如此上心,广善寺一事早已过去了许久,两人之前的感情也因为朝堂上的对立而几乎消失殆尽,这个时候周时行不仅提出了秘密情人的约定,对自己也表现出来出乎意料的占有欲。孟静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不得其解。 手里的提灯晃呀晃,人流也并未有所减少,整个灯会随着月亮的攀升更热烈了几分。孟静看着人潮皱皱眉头,这样的人潮里怎么能找得到周时行?既不能登高远望,也不能大喊大叫失了身份,此时的场景让孟静感到十分棘手。 街上卖些吃食,泥人等小孩子玩具的商贩也是不少,孟静随手买了一串糖葫芦。虽然现在她并不怎么喜欢甜食了,不过还是被刚刚周时行递过来的糖葫芦串儿勾起了馋虫。 回过头来,孟静准备继续找寻周时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沈煜与证人接头的范围,而她远远地也看到了站在桥头百无聊赖,时常还要手忙脚乱拒绝各种示好物件的沈煜。沈煜的样子和她梦中的那般无二,略有腼腆,看着他会被各种姑娘调戏的说不出来话的样子让孟静感到了很熟悉。 孟静正要凑过去装作旁人调笑下这个另一个未来中的王夫时,一个带着狸花猫面具的姑娘先她一步走到了沈煜面前。本以为会是之前几次脸红拒绝的重演,但是这次沈煜和那个狸花猫面具的姑娘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她走了。孟静立刻意识到,这个姑娘应该就是来书信的证人。 随着沈煜的离开,隐藏在人群中的几个兵士也都有了动作,都在逐渐跟随沈煜,孟静也悄悄随着离开,毕竟现在也不能确认这是否是个陷阱。 那个姑娘和沈煜在僻静处说了几句话,孟静离得远些,只能看见,但听不到。没过一会,那姑娘摘了面具,跟着两个装扮成小贩的兵士一齐离开了,想必是得到了什么结果。 沈煜也跟送了一口气一样,找了个茶水摊就瘫在了那里。孟静看着这样的沈煜,感到有些新奇,那个沈煜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贤内助且温文尔雅的样子,这样毫无遮掩的性子,好像还未见过。孟静一时觉得有些有趣,拎着提灯,就走了过去,“沈公子,一切可好?”沈煜明显被吓了一跳,等冷静下来意识到发话的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和主君的时候,连忙起身,“殿下!”
环视一周,发现孟静没有带任何护卫,仅自己一人时,沈煜又紧张地补了一句:“殿下您怎么一人出来了,这乞巧节可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候,说不定您被认出来会招来有心人的刺杀。”
孟静笑笑,“无妨,孤毕竟也是学过好些年武的,寻常刺客也应对的了,而且周时行也在此。”
“大都督也来了?”
自从周时行舍命救了沈煜,他就成了沈煜最崇敬的人之一,甚至要大于孟静几分,一听周时行也来了,沈煜到处张望,却没见到。
孟静看沈煜的样子,不禁有些苦恼,“一时让人潮冲走了,走散了而已。”“啊,这样啊。”
沈煜有些失望的样子。
“沈公子,刚刚那是?”孟静不想自己和周时行的秘密关系被别人知晓,主动把话头岔开到了别处。
“禀殿下,刚刚那女子自称为王清清,是司徒王家的旁系侄女,自小丧父,因有些经商天赋被司徒王芳收做养女,但最近她得知自己的生父并非如王芳所说死于山贼劫道,而是王芳派出的王家私军伪装成山贼的样子,杀死于前往氓城举报的途中。而她也看透了王芳的嘴脸,这才下定决心做人证举报王家。”沈煜将王清清所说简要地复述给了孟静。
“自称…”孟静沉思了一会,问道:“你觉得她可能有问题?”“…是,臣觉得太巧了,但是又不能反驳这种可能性存在。”
“周时行应是知道的,他的探子应该会有所听闻这个王清清的事情。”
孟静想到了周时行的探子,这种消息应该是会有的。
“是,臣已经让人护送王清清回军帐,若其言为真,那恐有人会封她的口。”“出来前我已经命蒋未和窈娘在城外等候,他们一出城就会被接走。”
孟静和周时行前些日子就对该如何处理这个证人有过设想,而今日周时行拉着孟静来祈月的时候,两人也早就做了安排。
“是。”单独面对孟静的时候,沈煜内心仍有些慌张,也很难开口,当孟静不说话之后,也就只能默默地跟随在孟静身后。
“沈公子,你说这南郡城如何?”走着走着,孟静突然发问。
“臣…殿下您称臣为公子有些…额,不合礼制。”沈煜突地发现孟静一直在称呼自己为公子,而两人互为君臣,这样的称呼若礼官听见是要被弹劾的。
“呵,你并未有实官职,也并未从军,孤该如何称呼你?”“这个…”沈煜确实未想到这些,他本身的身份是周时行求来的,虽盖了印,但却并未真正踏入官场。 孟静看的出沈煜在怕些什么,轻笑道:“就叫你沈公子吧,反正也没有礼官在。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
“臣…臣认为这南郡城是一块美玉,商业发达,人丁兴旺,但…” “但士族林立,贪腐盛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孟静接过沈煜的话。
“确实。”“这些士族,曾是孤登上王位的最大倚仗。”
孟静想起来自己还未成为吴侯前的事情,“但孤上位以来,这些士族自以为掌握了孤的命脉,可以在这南郡城中肆意妄为,甚至把手伸向了军中。”
沈煜有些沉默,他在这南郡城中半载有余,自然是听过这些传闻的,今天则是孟静亲口承认。 “所以这里需要一把铡刀,是要掉脑袋的。”
孟静长叹了口气,回头扫了沈煜一眼,“你要记着,不要学这些士族。”
沈煜大惊,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臣!”
孟静示意沈煜冷静,然后开口说道:“这一次后,你立大功。”
沈煜十分惊奇,问道:“殿下,这南郡城,明明是都督的密探渗透之功,臣怎能领这份功劳?”
“他需要你来领这份功劳,除去了南郡士族,他便是整个吴国朝堂上孤之外最大的那个。”
孟静看的清楚,但是她一直并不清楚为何周时行要帮助自己清除南郡士族,这群人对他来说不是扳倒自己的助力吗。
“臣受之有愧。”之前沈煜一直都只在父亲沈大成那里听说过朝堂争端,真到自己这里,又难以理解。
“你又有什么愧疚,本来你就是最关键的那环。”“但…”沈煜还想说些什么,被孟静打断了。 “好好逛一逛这乞巧节吧,南郡,马上就要变天了。”
孟静感慨地说道。
…… 月已近中天,周时行满心焦急,他还未在人海中找到孟静。 南郡乞巧节逛灯会一事周时行暗自谋划了好久,他现在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跟孟静修复关系的机会。哪怕周时行从不相信神神鬼鬼一说,也会在这月老庙前的祈月中虔诚叩拜,甚至信月至中天再相逢便是天注定的有缘人一说。 眼看着月亮就快行至中天,周时行现在最想干的就是飞到半空中一个人一个人地找孟静,但是心里越急,就越难找寻,而越到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出事情。 周时行快步走过人群,突然听到了“诶呀”的一声,声音稚嫩,一听就是孩子。周时行扭头一看,果然是个女童,被人群挤倒在地,而且远处还有人拥挤过来,根本看不到地上的女童。 周时行用了些力道,挤开了女童周围的人群,然后一把把她捞了起来。提到了一边人稍微少些的地方,放下就欲返回,但是女童因为刚刚的摔倒而受到了些惊吓,大哭了起来。周时行叹了口气,去买了个甜饼递到了女童手上。 女童见了甜饼眼睛立刻就挪不动了,也不哭,开心地咬了起来。 周时行见安抚下了女童,立刻想转身离开,而女童看到了他手里的提灯,用着糯叽叽的语气说道:“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个姐姐拎着个跟你一样的提灯!”周时行和孟静这两盏灯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在这乞巧节的灯会上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周时行立刻反应过来,女童说的姐姐应该就是孟静。他弯下腰对着女童说:“那个姐姐在哪呀,你跟哥哥说,哥哥再给你买一个…不,两个甜饼。”
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女童立刻伸出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的桥那里!”周时行瞅了瞅,立马要跑过去,结果被女童拉住了衣角,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周时行也有些不好意思,后头买了两个甜饼递给了女童,“你家人呢?”
女童向周围看了看,然后突然兴高采烈地冲着一个焦急的妇人喊道:“妈妈!”
妇人也听到了女童的声音,顺着找了过来,见到女童就给了她一个爆栗,女童瘪瘪嘴快哭了的样子。 妇人小声说道:“几天第几次了!找你都找了几次了!”
然后转头给周时行道歉,说道:“抱歉抱歉!我没看好她,给您添麻烦了!”
周时行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说罢妇人拉着女童要走,女童吃着甜饼腾不出手来,嘴里还含着些,口齿有些不清地跟周时行告别道:“再见大哥哥!”
告别了二人,周时行忙着向刚刚女童告知的地方赶过去。 …… 月至中天,周时行还未找到孟静,周时行的心情变得极差,本来想趁着乞巧节灯会和孟静建立那种天命有缘人的联系,但是月已至中天,却并未找寻到孟静。 周时行有些懊恼,而因为月至中天,意味着乞巧节的祈月也到了尾声,路上大都是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也有一些跟周时行一般样子,没找到自己的心仪对象,满是懊恼和不甘。 周时行有些丧气地转身往月老庙走,边走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手中的提灯,突然余光中出现了一抹鹅黄颜色,十分像孟静今天身着的长裙。周时行猛然抬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手里拎着的十二瓣莲灯,和自己手里的明显是一对的。周时行看见了自己一晚上都想看到的人,虽然月至中天之前并未找到孟静,但是现在能看到也是场幸事。 周时行刚想凑到孟静身边打个招呼,看清孟静身边的人,脸色突然就垮了下来。 在周时行看见孟静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周时行,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和周时行挥了下手。 沈煜顺着孟静的目光也看到了周时行,感到一阵兴奋,连忙到周时行身边:“大都督!”
“你在这干什么?”
周时行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沈煜听不出周时行语气的变化,还兴奋地汇报道:“都督,证人已经送去军帐了。是个女子,叫王清清,是…” 沈煜未说完就被周时行打断了,“办完事了?”“啊,办完了。”
沈煜被打断后有些不知所措。
“办完了赶紧走!”周时行不耐烦地接话。
沈煜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能向孟静和周时行行礼告辞离开。 待沈煜走后,周时行挥手打了几个手势,孟静就看着周围人群中有几个伪装成商贩行人的军士也跟着离开了。 孟静皱着眉头走到周时行背后,问道:“这发的什么火?”周时行不答,左右张望好像在确认什么,等了一会,径直拉过孟静的手,一言不发向他在南郡城内租的小院走去。 孟静被周时行猛地一牵弄的有点脸红,小声嘀咕了一下,“你这人…”也就没挣扎,顺着周时行一道往前去。 两盏莲花灯还在两人手上,走在河边,映在河里,一点一闪,或近或远,总有些距离,还未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