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了武乃杨的案子,消息传遍了整个豫州府。虽然百姓们对此案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可以肯定:影响力真的太大了。轻易就从此案中牵出数百人,除了这些封疆大吏、高级军官之外,就连那些根深蒂固的大型世家也无法幸免,许多中小世家甚至一夜覆灭。就在这个当口,郡守衙门突然来了一个人,声称有重大案情要汇报。敖烈接见了这个人,此人身形挺拔、气质不俗,但看打扮却还是一个庄稼汉的样子。敖烈不由得有些怀疑,问道:“你有什么重大案情需要汇报?”
没想到那人却向上拱手,反问了一句:“敢问大人官拜何职?”
旁边的差吏答了一句:“你来的是郡守衙门,这位当然是代郡的郡守大人。”
来人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对,也不对。我找的不是你,你的级别办不了这么大的案子,把你背后的人叫来,我的事情要跟他说。”
敖烈被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但他还是说:“我的老师很忙,我不可能带一个身份不明、动机也不明的人去见他。”
“是我失礼了,郡守大人见谅。”
那人不咸不淡地道了个歉,然后开始自我介绍:“草民名叫苏大春,代郡世仁县人氏。”
“只因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家里陷入了一场羔利债官司,被逼得家破人亡,故我特来伸冤。”
敖烈听到这里已经失去了兴趣:“最近两个月来,放羔利债的至少已经被抓了十几个,你自去找本地的县令处置,不必来此奔波。”
可苏大春的下一句话马上引起了敖烈的注意,他说的是:“我们家的羔利债是宇文家直接放出来的。”
这段时间以来,侯官抓了许多人,都是宇文氏的党羽。这些人倒是非常忠诚,哪怕入了侯官府也依然抵死不肯把宇文家咬出来。至今未能有一个姓宇文的落案,这搞得太子和渝王有些被动。现在有这样一个案子送上门,敖烈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把苏大春带到陆川面前,让他把案情详细地再说一遍。苏大春未过门的媳妇叫喜儿,其父名唤“杨百劳”。杨家和苏家是邻居,租种着宇文家的几亩薄田,只能贫苦度日。这两家的田地都靠山,地势偏高,肥力很薄,所以每年的收成都不好。辛苦种地,一年忙到头,节衣缩食、吃糠咽菜,结果却是连地租都交不起。地租借债,就是那羔利债的路数,半年为期是九出十三归,一年为期则是借七还十四。年年种地,年年欠租,年年都只能借新债还旧债,日子永远都没有盼头。苏扬两家关系不错,苏大春和杨喜儿同年岁,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们八岁那年,杨百劳和苏骡子一起种地,中午的日头太毒,二人坐在树下乘阴凉。苏骡子随口说了一句:“老杨,以后让我儿子娶你女儿得了。”
杨百劳也随口回答一句:“好啊,省得姑娘远嫁,看不见人的时候怪想的。”
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一没谈彩礼,二没谈嫁妆,更没有三媒六聘和繁琐的仪式,苏大春和杨喜儿就成了夫妻。只是两个孩子还小,过门的事还得等大一些的时候再说。日子年复一年地过,两个孩子长到十六岁,原本该是小两口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了。可没想到苏骡子突发急病,无钱医治,死了。临死之前他特意交代:“守孝不要三年,只需要一年就可以了,不准把喜儿耽误了。”
父亲的死让苏大春一夜之间长大,他记住了一句话:“不准把喜儿耽误了。”
于是他找到杨百劳商议:“伯伯,我打算去找宇文老爷把地退了,自己出去闯荡一番。”
杨百劳有些吃惊:“孩子,你要走?喜儿怎么办?”
苏大春说:“我都想好了,快则一年,慢则两年,不管我在外面有没有发财,都要必然回来娶喜儿。”
“这几亩地太偏、太薄,宇文家的人平时根本不上这来。我把地退了,你们偷偷种着,年底也好多几分收成。”
“到时候要是能把地租交清了最好,若是老爷问起来,就说是我外出做工挣回来的钱。”
对于苏大春的这个安排,杨百劳倒是没什么意见,回头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苏大春看着喜儿,郑重地说:“喜儿,最多等我两年,两年后我若是没回来,那便是死在外面了。你趁着年轻,另外寻个好人家吧。”
一句话,说的喜儿泪流满面:“大春哥,你一定要回来,喜儿等你。”
告别一番之后,苏大春独自踏上了外出闯荡的路。留在家里杨百劳和喜儿,用心地照顾着两家的田地,期待秋收的时候有个好收成。可没想到,这一年雨水太少,虽然未成灾患,可却连山下的水田都减产了大半。苏、杨两家的地本就地势高,地里的庄稼由于缺水,竟然全都旱死了。眼看到了秋天没有半点收成,杨百劳只得带着女儿外出躲债。这段时间,杨百劳一直在各处“打八岔”,做些卖苦力的零碎短工。因为他年纪大,干活自然做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只能不停地压低要价,以期有人能雇佣自己。就这么少吃多做,每天最多也就能挣上五六个铜板,勉强拿来给喜儿买些简单的吃食。时间来到腊月,眼看就要过年了,杨百劳把这几个月攒下来全部的钱全都花了,换来了两斤白面、两张门神,外加一根红头绳。在外躲了小半年,直到年三十那天的半夜,杨百劳才终于敢带着女儿回到家里。父女俩拿白面上锅蒸了,沾一点点米糊,摸索着来贴门神。夜半更深,光线晦暗不明,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杨百劳眼神不济,他把门神贴倒了。神荼被贴在了右边,反倒把郁垒贴到了左边。贴上了门神,把房门掩好,杨喜儿盛好了两碗米糊,招呼道:“爹,来吃吧。”
杨百劳从袖子里摸索着抽出红头绳:“喜儿来,把头绳系上,看这红艳艳的,多喜庆啊。”
杨喜儿也笑了:“这红绳真好看,我想要留给大春哥看。等他回来,我就系上红头绳,正式成为他的媳妇。”
“傻孩子。”
杨百劳也笑了:“大春肯定挣着钱了,等他回来,咱们想买多少红头绳就买多少红头绳,系他个十根八根的。”
父女俩有说有笑,把还没来得及把头绳系上,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凶恶的声音喊道:“杨老头,终于舍得回来了?赶紧交租!”
声音走到门外,一脚将门踹开,来人拿灯笼把父女二人的脸照了一下,冷笑一声:“杨老头,我差点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还不交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