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再说当日清晨,风雪正紧,忽然一阵杂沓紧促的马蹄之声,由城内传来。守城兵将但见一小队骑士,人人背弓挂箭,风帽皮裘,疾驰而来!
城门官大声喝道:“什么人出城?可有令牌?”为头的骑士一勒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落地。马上的骑士把风帽一掀,顿时一头泼墨乌云般的长发飘洒而下,一张还未脱稚气的俊俏白皙脸蛋在早寒的空气中嫣红光润,微微上翘的涂朱小嘴吐气如兰,斜眉入鬓,眼眸闪亮,好一个英姿勃发的美娇娃!她微微一笑道:“卢大叔,是我,令牌在此!”
说着,她一挥戴着指套的素手,一面赤铜上镶刻飞马的令牌陡然呈现在军官面前。 被叫做“卢大叔”的城门官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他看到马上的娇娃,顿时大嘴一咧,哈哈大笑: “我道是谁要出城,原来是你这个小妮子!秋晴小姐,如此寒天,出城做甚?外面可不大安宁啊!大帅知道吗?”
秋晴抿嘴一乐,面如花开!她悄声对卢大叔说: “不要声张啊卢大叔,我趁初雪,出城射猎一番,就在附近。在城里憋死了,不要告诉我爹爹。求你了!”
卢将军踯躅犹豫,半晌不做声,然后嗫嚅道:“秋晴小姐,你就带这十几个卫士,万一在城外碰到羌贼或匪类,可不安全呐。你千金之体,不可冒险,还是回头和大帅一同出去的好!”
秋晴俏脸一沉,故作不悦,狡辩道:“卢大叔,我和爹爹学武经年,骑射刀术都快赶上你这个将军了,你敢和我比试比试吗?你忘了上回比试马上连珠箭,你输得一塌糊涂了?外面就是有个把羌贼,我也对付得了,你不要小看本小姐!本小姐以后是要当将军的!赶快开城,莫耽误了我打猎!”
娇娃一撒娇打泼,大老爷们毫无办法,喏喏地应道:“是,小姐。”
回头吩咐手下:“开门,放吊桥!”
他牵着秋晴马头,还是不放心地对她说道:“小姐,你可莫要远行,让大帅担心,早去早回啊。”
秋晴狡黠地一笑,伸手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轻喝一声:“让开了!”
打马便行!身后众卫士随从纵马跟上,转眼间一小队人马就奔出城外,踏雪而去……
原野广阔,丘壑起伏,白雪纷飞,风声飒飒。其实这种雪天,动物是很难看到的,不是深藏洞穴,就是猫在林木茂密的地方躲避风雪,只有雪后初晴,阳光明媚的时候,才出来觅食嬉戏。而且风雪弥漫,能见度也很差,能看出数十步远,已算不错。 秋晴和一行侍卫纵马驰骋在风雪之中,奔行了数十里,连个野兔子的毛也没有见到。但是,十五岁的秋晴小姐非但不恼,反而兴奋异常,意兴勃发!风驰电掣的骏马,漫天飞舞的雪花,空旷辽阔的原野,冷冽凛寒的空气,让小姑娘感到心胸开阔,无拘无束的洒脱! 出生在将军世家的秋晴,从小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一个是她体魄强健,比别家孩子个头高,生性活泼好动,充满好奇心,特别是对军营里的一切都好像独有兴趣,才两三岁的时候,抱在奶娘怀里,就爱看军士走马射箭,列队操练,排阵对辕,两两搏杀,一看就是大半天,目不转睛,聚精会神,而且还舞动小手,口里念念有词,跃跃欲试!而对一般女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她却兴趣不大!另外一个是,大帅毛兴的两个儿子,秋晴的大哥二哥比她大不少,早早就加入军伍,不常在家。毛兴行伍之人,本性豪爽,对家里的老幺丫头喜爱军伍之事,溺爱之下也不以为意,且随她意,愿意习学的便专门找师傅教她,自己也得空便和小姑娘“切磋”几招。 这样秋晴从五六岁开始,小姑娘的生活就变得和其他女孩子有所不同了,经常是—— 晨光熹微,鸡鸣五谷,帅府后宅的小姐闺房便亮起了灯火!小姑娘揉揉朦胧睡眼,一骨碌爬起身来,急火火地洗漱,把头发在脑后束好,穿好紧衣短装,勒紧腰带,蹬上小毡靴,跨出门去,跑到前厅的大院空地,一本正经地活动热身,下腰踢腿,跑跑跳跳,马步横扎。约莫天光大亮,等她的武艺师傅到来,便或是练拳,或是舞剑,或是刀术,或是标靶射箭。有时,师傅会带她去校军场,从马厩中拉出一匹专门为她挑选的小马,教她跑马骑术和马上控弓,奔猎骑射。 秋晴的童年少年,有很多时光就这样度过。她非但不觉得艰苦劳累和枯燥乏味,反而兴致勃勃,坚持不懈! 爹爹毛兴,在闲暇之余,也来看她演武骑射,操刀弄剑,并在秋晴的请求之下,下场和她“较量”一番。 有次对练之后,毛兴拉着满面红润,香汗淋淋的秋晴,坐在校军场边,一边爱怜地拿过卫士递来的毛巾,帮秋晴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笑吟吟地问道: “秋晴,你将来想做什么?”小秋晴倚在毛兴的身旁,脚尖划地成圈,俏脸扬着,神采飞扬,兴奋地憧憬道: “将来,我想像爹爹和哥哥们一样,入伍从军,去疆场厮杀,保家卫国,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毛兴微拢须髯,语气略微低沉: “秋晴丫头,你喜欢军伍戎马,爹爹不反对,你练好拳脚,掌握骑射之技,也可防身健体。但是战场可并非操练和修习,那里是死生之地,血火弥漫,刀剑无情,是会死人的。你是个女孩子,将来还是要嫁人出阁,侍奉夫君,养育儿女的。军旅杀伐,可不是女孩子应该参与介入的。”
秋晴听了,却不服气,她摇着爹爹的臂膀反驳道: “爹爹,谁说女孩子就不能上战场了?只要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打得过敌人,女孩子也能疆场抗敌,为国立功的!奶娘曾经给我讲过故事:商朝的妇好王后,还有晋朝的荀灌女将,都是驰骋疆场的女英雄!”
毛兴摇头苦笑。 他让秋晴坐在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 “秋晴,我毛家与陛下家族世代联姻交好,蒙陛下信赖,委以重任,我等当披肝沥胆,竭诚效忠。你作为一个毛家的女孩子,要为家族的兴衰尽一份力。爹爹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大秦的皇后!”
这是毛兴第一次和小女儿,郑重地谈论她的未来! 秋晴似懂非懂地言道: “爹爹,我能当帝国皇后吗?”
毛兴大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的秋晴,怎么就不能当帝国的皇后?!”
忽然,毛兴诡秘地微笑道: “秋晴丫头,你觉得苻司马如何?”
秋晴愣住了,白皙的俏脸通红,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爹爹,你说谁?苻,苻,苻司马?那,那个苻文高?”
毛兴复又大笑! 风雪略小。秋晴一行已离城数十里,猎物廖廖。他们在一处高岗的小树林里暂且歇马片刻。 大帅府的管家之子,秋晴的贴身侍卫和从小的玩伴之一,小秋晴一岁的远房表弟毛英凑上前来,递上一只水囊: “姐姐,喝点酒暖暖身子。看来风雪一时不会停歇,猎物也难以打到,方才城门官说外面也不大安宁,我们还是尽早回城去吧。”
秋晴不大情愿,但四野遥望,白茫茫一片寂寥,确也没有什么值得追猎的野兽,只得点了点头: “好吧,休息片刻,我们回去。”
说着接过水囊,啜饮了两口还有微温的驼粮窖烈酒,原本在寒风中纵马奔驰就绯红如霞的脸蛋更添一抹嫣红。
忽然之间,从远方风雪寒霰中,隐隐传来马嘶人沸之声,还有断续不停的哭喊声,惨叫声和怒吼声,狂笑声! 一行人马警惕地聚拢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凝神望去—— 但见白雪覆盖的大地丘壑间,隐隐地出现了许多的小黑点,从起伏不平的河川那边,快速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移动着,在这些黑点的后面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些大一些的黑点,追逐着前面的黑点,更快速地接近!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已经可以依稀看出,那些黑点,是一群人,他们在踉踉跄跄地奔跑,三三两两,络绎拖拉。他们身后不远处那些更大的黑点,是一群骑在马上的人! 前面的人群更近了,可以辨认出,这是一些散居在河州府城之外河川谷地的男女百姓!他们拉家带口,裹携着一些包裹,惊恐万状地奔逃着,不时有人摔倒,又费力地从雪地里爬起,向后惊慌地张望着! 他们身后不远,一群骑在马上的人,约有四五十个,狂笑呼喊着,向着这些百姓催马穷追不舍。可以看到他们是一群头戴白色小冠帽,身穿灰褐色或墨绿色盘领窄袖长衣,手持长矛的面目狰狞的壮汉,他们不时向逃跑的人群搭弓放箭,投掷长矛,不断有百姓中箭中矛倒地,惨呼连连,雪地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是羌人! 这些凶恶的羌人,在劫掠围捕屠杀河州百姓! 看到这一幕,端坐马上的秋晴大怒!她长眉拧起,紧咬牙关,胸脯起伏,抬手就从背上摘下雕漆长弓,把箭袋拉到身前,扭头对众人大喝一声: “众位,羌人在荼毒百姓,我们快去救人!”说着,她就要催动坐下马,冲下坡去!
她身旁的家将和毛英两人马上上前,一左一右同时拦住她的马头,家将一把拉住她的马缰,沉声道: “小姐,不可!羌人人多势众,凶恶异常,单靠我们这十几个人难以击退,我们应马上回城,禀报大帅,请大帅派兵出剿!”毛英也急切地道: “姐姐,不可莽撞,我们速回吧!”
秋晴双目一瞪,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却如罩上寒霜: “我们怎么能看着百姓受难而见死不救?枉为河州大帅府的人!这都是我们的子民,是父老兄弟姐妹!我们并不是要击杀这些羌贼,只要把他们击退,救下百姓即可!凭我们的骑射功夫和马术,脱身还是不成问题的!快随我出击!”
家将和毛英都大叫: “小姐不可!”
秋晴哪里肯再听他们的,剑眉拧立,猛地一提马缰,呼哨一声,撒马就向山坡之下冲去! 家将重重地一拍大腿: “唉!要了老命了!”
他扭头吩咐毛英:
“你速回城,请大帅火急出兵前来,不得丝毫迟误!我等拼死护卫小姐,绝不离开她半步!”说完话,一扬手,大吼招呼众人:
“随小姐去,拦住羌贼,救护百姓,保护小姐!”十几骑人马同声大呼,提刀拍马,随着家将向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