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小子,”阿加佩的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粗糙的嗓音,“你在这儿啊。”

  一个岛上难得的阴天,杰拉德很早就离开了他们安眠的床榻,前往他的船队清点货物。这是即将离开的征兆,作为一个行船至此的客人,他已经逗留了太久。阿加佩也在忐忑不安地等待,因为按照诺言,杰拉德会带他一并离开,回到那可以结合的,终生相伴的凡俗世界。

  他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人声,粗鲁的,同时也是犹豫的。

  很耳熟。阿加佩匆忙回头,“老爹”就站在不远处,奴隶主的穿着仍然华贵,他的腰间还系着那根乌黑的鞭子,阿加佩看过一眼,心头便升起寒意。

  “大……大人。”

阿加佩嗫嚅着,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难以忍耐的日夜,即便眼下不同于往日,他还是无法忘记曾经被塑造,被折磨的过程——出于利益的考量,奴隶贩子只将奴隶视作一件可以任凭心意改变形状的东西,全然不把他们当成同类的人,活着的性命。

  “往年的三月,这里比任何大海港都要繁华。”

老爹耸肩,自顾自地开口,“金银珠宝、紫袍染料、虎豹犀牛,还有数不尽的名贵木材、香料与丝绸……无数王室的私库在这里被摊开展览,向各自的主人炫耀财富地位,其中不乏相中新主顾促成的交易。今年为何大不如前,小子,你知道理由吗?”

  阿加佩不明白他的意思,因此他唯有回答:“我不知道。”

  “因为在今年,摩鹿加的主人来了。”

老爹发出沙哑的笑声,“没有人敢怠慢他,也没人敢拿自己未来十几年的香料贸易开玩笑,所以他们都走了,就像避开一片暗礁,避开一片必将沉船的风暴。”

  老爹盯着他,奴隶主的眼神难以言明,却叫阿加佩心头泛起不祥的衰意。

  他喃喃道:“我知道摩鹿加,他对我说过……”

  “你不过是听说。”

老爹说,“欧洲王室每年十分之一的采购奢侈品支出流向那里,无论教宗,王室、贵族,无一能够离开香料供应。香料划分阶层,辨别贵贱,与宗教的神灵相连,那么它们的主人呢,是否也有相同的威严?”

  他没有等到阿加佩的回话,年轻的奴隶望着他,想要分辩,但不知从何说起。

  他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没有奴隶能够离开这座岛,小子,”老爹的语气冷硬,“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是个听话的资产,倘若我手下全是你这样的人,那我一定会大大的省心。听着小子,我今天大发善心,就告诉你,你那位主人确实开出丰厚的价钱买下你,但代价是什么呢?我也确实大赚了一笔,但我付出的名声难道只值这些钱吗?毕竟,和他要做的事比起来,我今后的生意也得大打折扣了。”

  阿加佩慢慢地说:“我记得,就在杰拉德选择我的时候,您的高兴不也溢于言表,并对他大加奉承吗?”

  奴隶贩子冷笑一声,警告道:“我注意到你已经长出了点儿爪子,这不赖。我奉承他,是因为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选择。但是,如果你心里还有那么点对今后的期望,还是试着从可笑的爱情游戏里挣扎一下吧。”

  “杰拉德对我是……!”

阿加佩冲动地脱口而出,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极力组织语言,想为他不在场的爱人辩护,他想说那是个很好的人,足够体面的绅士,他想说杰拉德出身正派,在他心中,没有人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奴隶,而我也不该为生来的缺陷受苦……

  然而,他停住了。

  阿加佩轻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我……我愿意相信他。”

  老爹望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里的烟草。

  “那么,祝你好运,小子。”

他低声说。

  ·

  烂漫的春天仿佛没有尽头,可杰拉德离开岛屿的日子还是到了。

  他的船队即将再次破开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白如象牙,白如玫瑰,白如处女的肌肤,它们发出一千头逆戟鲸的长鸣,停泊在岛屿的港口。

  “纯白无暇,对不对?”

杰拉德轻声问道,同时亲吻他棕褐色的蜷发,“它们也为你而来,我纯白无暇的朋友。”

  多么甜蜜,阿加佩在心底微笑,“它们太美了。”

  “等到岛屿上的宴会结束,我们就走。”

他向他承诺,“我们会一路西行,穿过盛产黄金与葡萄酒的岛屿,穿过三个流窜风暴的海峡,一片布满珊瑚的浅海……然后,我们就能在我的家乡结婚了。”

  阿加佩脸颊晕红,他笑了起来,转过头,与他的爱人交换了一个美妙的吻:“好的,我的朋友。“

  “现在,请允许我的失陪。”

杰拉德说,“你知道,船队上总有许多事情需要忙碌。”

  他离开了,阿加佩裹紧身上的薄毯,孤身一人在露台眺望远方的大海。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阿加佩情不自禁,从心底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奴隶贩子那天说的话,以及话中的深意,有如驱散不去的阴影,令他在数个夜晚都辗转难眠。

  不会的,他急忙安慰自己,离开的日子就要到了,不管前路如何未卜,总归是充满希望的。

  ……总归是充满希望的。

  送别的宴会终于如约而至,这一天,他跟随杰拉德坐在上座,周围环绕着许多尊贵的客人,身后仆从如云,许多美丽的男男女女,都伏在他们身边侍奉。

  阳光太盛了,他想,惨白的阳光,可又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阿加佩低下头,看着眼前极尽奢华的布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许多人在看着他,但当他抬起头来时,那些视线又都消失了。

  他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

  不该这样的,自由唾手可得,他会和天底下最英俊温柔的男人在一起,他……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只要撑过这个宴会,还有什么能伤害他?

  就在这时,金铃叮当作响,精美的菜肴如流水呈上,宾客的金杯盛满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也纷纷站起来大声致辞,但特别的是,在致辞的最后,他们全都带着隐秘的微笑,会意地加了一句话,“感谢杰拉德·斯科特大人的倾情奉献”。

  奉献?阿加佩糊涂了,他们到底在感谢什么奉献?杰拉德是资助了这场酒宴,还是要表演什么吗?

  “为了欢愉的神灵,我们遵循宴会的传统,在宴会开场之前,将会向诸位大人献上一道开胃菜,一个有趣的小节目——”

  欢呼声如潮水,在下方连成一片,阿加佩在人群中看到“老爹”面无表情的脸,他头晕的症状更明显了。

  他转头看向杰拉德,却发现他正凝视着金杯中的葡萄酒,目光冰冷,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微笑。

  这不像以往的他……

  阿加佩越发惶惶不安,杰拉德却一下站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无论男女,应当都会为此想入非非。

  “我很荣幸。”

  他只说了四个字,阿加佩身后便站出了四位身强体壮的仆从,其中两位一言不发,两位手如铁钳,他们拽住阿加佩的肩膀,就如群狼围攻洁白的羔羊——

  “杰拉德!“阿加佩惊慌失措,仓皇地喊叫着恋人的名字,“他们要做什么……帮帮我!”

  在场的贵客们哈哈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金杯里的酒水都洒在了他昂贵的丝袍上,还有的呼喊道:“斯科特先生,我亲爱的老爷,您可真是个残忍的猎人呀!”

  杰拉德居高临下地站在上位,他的微笑始终不变,只是褪去了友善忠诚的伪装。他看着阿加佩竭力挣扎呼喊,看见他蔚蓝的双眸中溢出恐惧的泪水,看他无力抵抗,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像一件纯洁无辜的祭品。

  祭品,不错,祭品,杰拉德漫不经心地想,他愿意为了我的快乐与幸福献上后半生的时光,何须如此漫长的航线?他今天就能为我月余来浪费的表演时间奉上回报。

  “杰拉德、杰拉德!”

男孩的声音紧绷,犹如马上就要扯断的琴弦,“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救救我!”

  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了,当仆从重击他的腰侧时,阿加佩大叫起来,他的身体本能地收缩,想避免他躯干的柔软部分承受另一次攻击。他再度反抗,肋骨也因狠毒的打击而抽搐。痛苦点燃他的身躯,在他的皮肤下面,就像融化了一样剧烈。

  杰拉德充耳不闻,他遵循着对方的呼喊声,缓步迈下座位,走到那沉重的木制刑架旁,命人将它缓缓旋转了一个角度,面对宾客、仆从、诸多浑浑噩噩的奴隶……

  “杰拉德,求求你……”少年已经饱受惊吓,已经开始流泪哀求,“我害怕,这样我真的好怕……”

  可是,他求救的对象一语不发,只是伸出手臂,伴随刺耳的裂帛声响,他身上丝绸制成的衣物尽数撕碎,他撕开了他的上衣,又撕碎了他的裤子,将他雪白的身体,如蚌肉般暴露在阳光与无数双眼睛之下——

  阿加佩亲耳所听,自己正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杰拉德低沉的笑声回荡在他的耳畔,同时也回荡在人群的耳畔,他打开他痉挛瑟缩的双腿,向众人展示他所有耻辱的秘密,畸形的秘密。

  “一个拥有奇特天赋的奴隶,是你们会喜欢的余兴节目,是吗?”

  阿加佩的脑海好像炸裂了,他的嘴唇惨白,脸色惨白,眼前发黑,全身上下却泛起被撕裂的沸腾血色,他梦呓般地道:“杰拉德、杰拉德……

  他的救赎,他的爱。

  底下一阵哄笑,仆从在笑,客人在笑,那些神情恍惚的美人也在笑。他们嘲笑他的天真妄想,嘲笑他的愚蠢誓言,嘲笑他的无谓期望,嘲笑他畸形的身体……冰冷的泪水在他脸上长流,阿加佩的神情麻木,身体却还在下意识地使劲挣扎呼救。他哭声微弱,恳求杰拉德不要再开玩笑了,他要死了。那枚蓝宝石戒指深深勒进他攥紧的皮肉,爆出了一圈刺目的血痕。

  随后,杰拉德侵犯了他。

  他就吊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深爱的爱人施暴。

  ……神啊。

  炽热烧红的铁棍搅动着他,杰拉德的衣冠完好,仅仅露出施刑的器具,剖开少年纤细的身体,搅碎他薄软的肚腹。他听见自己痛苦失控的惨叫,看见自己的手臂蜷缩痉挛,浑如秋天皱卷在一起的枯萎落叶。男人的力道之大,几乎将坚实的十字木架都撞出了惊人的动静,那是人体和刑具撞击的残忍响声,甚至盖过了众人的喧嚣。

  由于他挣扎得十分激烈,杰拉德重重抡了他一记耳光,把他打得脸颊破裂,嘴角出血,几乎失去了意识。

  神啊。

  阿加佩语无伦次,眼前喷溅着白光和血光。

  神啊,掌管天空的神,掌管大地的神,掌管雪松与春天的神,掌管冬日与鲸鱼的神,乞丐的神,商人的神,国王的神,小偷的神,白天与黑夜的神,死亡与新生的神,船舶的神,岛屿的神,掌管财富与困厄的神,誓言的神,爱的神……

  ……神。

  没有神。

  不知过了多久,凌迟的酷刑结束了。

  “码头港口的娼妓,操一次只需要一杯廉价朗姆酒;“他瞳孔涣散,听见杰拉德遥远如凛冬的声音,“城里的娼妓,操一次给一枚银币;贵族与领主家的娼妓,操一次得支付一匹骏马;王室的娼妓,操一次就得要十盎司黄金。”

  “戒指留给你,”在他的大腿上,他擦净了鲜血和罪证,“看在一场愉快消遣的份上,你好歹还值一颗蓝宝石。”

  阿加佩满身伤痕,他已经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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