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天汗毛都直竖起来,这不可能吧,这样喊投降的事情从来都只属于我们给敌人的,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昨天在山上听到的时候,陈昊天和排长的看法差不多——那是越南人的阴谋。 兵者,诡道也,只要能够瓦解对方,什么方法不可以用呢? 陈昊天真的觉得是越南人的阴谋——这越北的鬼天气,能见度只有几米,完全靠听声音来判断,确实也无法知道真实情况。可眼下是真真切切的了,这个冯增明陈昊天当然还不认识,但是有人投降是肯定的,越南人不可能凭空编造出一个3营2连的冯增明出来的。关键是这家伙这样一喊,对躲在山脚或者山腰灌木从中的或者庄稼地里的,被打散了,三五一伙,又正被轰击的448团的士兵来说,是有致命诱惑的。 来不及多想,眼下必须马上找到排长他们,必须马上确定怎么办。 陈昊天很迅速地爬到山崖下,山崖大概有三四十米高,山崖上有不少石缝,有不少藤蔓,爬上去,对他这个侦察兵来说并不是难事,在西藏军区的比武大赛中,他曾经拿过全军第一名的。这点自信,他是有的,至于是不是该从山崖爬上去,这样上山是不是最佳的选择,这当然是不可能想那么多的,也是不可能立即做出最佳判断的。 陈昊天攀住石缝,抓住藤蔓,像猿猴一样很快就上到了山崖上,他的眼前是密密的树木,一直蜿蜒伸向主峰,那最高处,就是他们的阵地,此时陈昊天的头上是明晃晃的太阳,山上山下一览无余,陈昊天目测了一下,到主峰大概有六七百米的距离。不过这六七百米不好走,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不小心,一个踩空或者打滑就可能跌下山去,不摔个半死算好的,如手脚摔断,那就惨了,逃命都不可能了。 陈昊天告诉自己必须特别小心,他现在就是走钢丝一般,陈昊天差不多花了个把小时才爬上了主峰,陈昊天觉得自己身手还算是敏捷的了,爬上来都这么吃力,如果要从这里攻上来,那肯定很难。 不过,陈昊天立即想到越南人不会这么傻,围困你就是了,你守在这山上跟当年马谡守街亭没有两样,马谡当年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排长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是也想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马谡失败了,排长恐怕也不会成功的。 陈昊天越来越肯定必须撤退,必须离开这个死地。 实际上,陈昊天已经很紧张,眼下还有机会撤退吗?陈昊天不敢给自己说不可能,那等于是死亡证明,不仅给自己,也是给尖刀排的37个人。 陈昊天赶快打住了思路。他的出现把大家吓了一跳,当时排长正领着大家宣誓:“为战友报仇!报仇!”排长说,“没有气势,重来!”
就在这时,陈昊天爬进了战壕。“一班……长……”当时几个人都在喊他,“我们都以为你……” 陈昊天没有回答,坐下来喘气,排长有空安排宣誓,为什么就没有安排警戒呢?如果是越南人从刚才自己上来的地方摸了上来,那不就危险了吗? 这是陈昊天的第一个反应,也许排长觉得越南人不会从自己上来的地方爬上来,但是战争中什么都是可能的,我能够爬上来,越南人为什么不可以?打战怎么可以不防备呢?排长这也太大意了吧。 没有容陈昊天多想,排长走了过来说,“一班长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刚好在宣誓,你也来吧。”
陈昊天看了看排长,排长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关心,就关心宣誓的事。 唉,陈昊天在心里叹口了气。算了,宣誓就宣誓吧,陈昊天站了起来,扫视了一下大家,人只有14个了,加上他15人,也就是说除了先前派出去的2个人外,有20个人牺牲了。 陈昊天注意到没有副排长了,二班长,三班长等,昨天晚上他们还在,活生生的,这才多久啊。 陈昊天垂下了头,心里很难过,他们中的很多人搞不好就像刚才自己在山下看到的那样,被炸得七零八碎的,一个全尸都没有。而自己真算是幸运至极,摔到山下竟然没有死,竟然能够没有缺胳膊没少腿,实在是幸运啊。 可是这样的幸运不可能还有,留在这山顶,再被炸一次,不可能还会那么幸运。 陈昊天抬起头来,“排长!”
陈昊天道,“我有重要情况要报告。”
“再重要,等宣完誓再说。”
陈昊天没有办法,只好跟大家一起宣誓,宣誓完后,陈昊天跟着排长走到战壕的另一头,那地上躺着一个人,被捆住了手脚,还被堵住了嘴,那是三班长。 “排长,三班长……”陈昊天大吃一惊, “他乱说话,扰乱军心,我把他扣起来了。”
排长说得轻描淡写,
“说吧,你有什么重要情况要报告?”陈昊天望着排长,一时间好像是自己大脑短路了,排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做完全可能引起一场兵变呀。你没有看出来吗?大家虽然不说,但对三班长的几次提议是比较认可的,三班长这个人恐怕是有一点威望的,你竟然扣押了他,这不是小事呀。 陈昊天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排长,排长双眼布满血丝,平时白白净净的脸此时满是灰尘,他的额头上有伤,还在往外渗血,他的帽子上,衣服裤子上都有好几个洞,那肯定是被烧焦留下的。他的衣服裤子上也沾满了泥水,不知道是泥水还是汗水,让他的衣服裤子都紧紧贴在了身上,跟陈昊天刚从水田里爬出来的时候差不多。 陈昊天想了一下,问道,“排长,三班长他说了什么话?”
“他能够说什么好话?”
排长一提起来好像还怒气冲天,“身为一个党员,一个带兵的干部,张口就说是我们自己的炮兵在轰击我们,是上级怕我们投降,干脆就把我们和越军一起炸上天。”
我的天,这种话肯定是不该说的。陈昊天再一次吃惊了。 “三班长这样说是太过分了,”陈昊天道, “我真想执行战场纪律,一枪把他毙了。”
陈昊天能够理解排长的愤怒,陈昊天不再提三班长的事。转而说了一下自己在山下见到的情况。 “排长,448团被打散了,是肯定的,2连冯增明带头投降也是肯定的,你们在山上肯定也听到了他的喊话声。”
陈昊天看到排长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的身体在发抖。 “一班长,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说的,你在胡说。我们这支部队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你在胡说,在骗人。”
排长用发抖的手,拔出了手枪,竟然对着陈昊天。
“我警告你,一班长,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枪毙你。”排长的手在发抖。这一刻,陈昊天想不知道是自己神经错乱了,还是排长神经出了问题。但愿是我自己出了问题,但愿我看到的都是假的。此刻,陈昊天看到的是精神高度紧张,紧张到了崩溃边缘的排长,陈昊天几乎能够触摸到他的恐惧,这种恐惧使他宁愿自欺欺人,这种恐惧也让他不敢做出任何决定。 “排长,你放心,我不会像三班长那样乱说的。”
陈昊天尽力控制着自己,要不然,他真会扑上去掐住排长的脖子——我陈昊天冒死回来向你报告真实情况,你不听不信都可以,你竟然还拿枪对着我!你还要枪毙我!陈昊天真是怒火中烧。只是他告诫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愤怒,必须保持平静,不能再刺激排长了。他可不想被神经高度紧张的排长开枪走火给打死,这样死就太他妈不值得了。 “我说错了,我收回我的话。”
排长的神情舒缓了许多,陈昊天自己也放松了点,转而问道, “排长,我们班还有几……个战士?”
“三个……?”
排长的话还没有完,山下突然传来很大的声音,这是越南人的高音喇叭,有点像公社的高音喇叭——到处都听得见。 “山上尖刀排的战友们,我是448团3营2连的连长冯增明……” 妈的,又是这个家伙,这喇叭的声音很大,你高不高兴都得听。 “尖刀排的战友们,我们448团已经被打散了,山下的战友没有被炸死的都先后投降了,你们再坚守,再抵抗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大家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赶快下山投降吧。”
“冯增明,你这个叛徒!”
排长听不下去了,大喊了一声,对着声音处开了几枪。当然这样开枪不起任何作用,那声音照样传来。 “尖刀排的战友们,还有35分钟,下次炮击就将开始,你们自己看,炮弹是不是从北边来的,是不是从我们来的地方来的,告诉大家,上级昨天晚上就知道我们448团被打散了,就怕我们投降,昨天晚上就开始炮击了,每两个小时就轰击一次,我知道不少战友已经死了,你们也愿意这样死吗?你们这样死在自己炮兵的手上值得吗?尖刀排的战友们,你们的老爹老娘还盼着你回家娶个媳妇,他们好抱孙子呢,大家赶快下山投降吧,我冯增明第一个欢迎大家,大家不要犹豫了,再拖就来不及了。”
冯增明的这番喊话是非常有诱惑力的,特别对于处于困境中的战友来说,几乎是难于抵挡的。陈昊天知道,这家伙说山下的战士,还活着的战士,多半已经走出了躲藏地,多半怕是真的投降了。 陈昊天看到,所有人此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排长,排长抓过一挺机枪,先是向声音方向一阵狂射,然后排长突然调转枪口,对着全部战士。这把陈昊天都吓了一跳。 “谁敢投降,我立即枪毙了他。”
排长额头上流出的血合着头上的汗水往下滴,加上此时排长情绪极度亢奋或者恐惧,让他的脸变了型。陈昊天真的有些担心排长会不小心扣动扳机,那后果简直不敢想。陈昊天还注意到排长的手在发抖,他的身子也在发抖。 “排长,战友们都准备战斗到底,绝对不会投降的。”
陈昊天捡起一把枪,真不知道是哪个已经牺牲了的战友的。 “战友们,大家检查武器弹药,听排长的命令。”
陈昊天又大喊了一声。排长这才放松点,手指离开了扳机,枪口朝向了地面。陈昊天松了口气,又捡了一把枪,拿了几个弹夹,陈昊天走向了三班长。他心里已经很清楚,排长现在的这个状态,是不合适再指挥大家的了。要想活命,得想办法。 “三班长,我给你解开,你看着点排长,不要让他乱开枪,行吗?”
陈昊天对着三班长的耳朵说,三班长点点头。
“你要保证不伤害他。”三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咱们两个要负起责任来,把活着的人带回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昊天掉泪了。三班长只定定地望着陈昊天,没有回答。这时山下的喇叭又在嚎叫了, “尖刀排的战友们,只有五分钟了,你们不要跟着你们的那个排长送死,我告诉大家他是搞政工的,是从团政治处下来的,他没有带过兵,不懂军事。你们听他的必死无疑。战友们,你们不要再犹豫了。”
陈昊天腾身而起, “大家带上弹药,跟我来!”
陈昊天大喊道,
“想活命就跟我来!”陈昊天向刚才爬上来的地方飞奔,所有人来不及多想,愣了一秒,抓起身边的武器就跟在陈昊天后面飞出了战壕。只有排长愣着, “一班长,我要枪毙你!”
排长抬起了枪,被三班长一掌打落, “不想死就跟着我们,想死,你就一个人留下挨炸吧。”
三班长冲出了战壕,排长愣了一下,在第一发炮弹快要落下的时候,也冲出了战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