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一进后院专门辟出的客厅,看见案上摆着的一架二杠鹿茸,刘老静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他故意装做没看见,与关有良寒喧。

“不知鹿达官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在下有一事不明,特来向会长请教。”

“有事尽管吩咐,只要鹿达官张张口,谁不给个面子,何言请教?”

“老静先生,请看看这个。”

关有良指指鹿茸。

刘老静只是掠了一眼,“这是一架关记鹿茸啊!”

关有良笑了笑,“不愧是刘老静,一眼便识出真假。”

刘老静也笑了笑:“鹿达官登门,不只是为了让我看看关记鹿茸吧?”

下人送上刘老静用的水烟袋,刘老静点上,呼噜呼噜地吸起来。

“想来老静先生也知道,这些年假冒的关记鹿茸充斥市场,破坏了关记鹿茸的声誉,你我都有损失。我们总不能看着关记鹿茸这样垮下去,得想个办法吧?”

“这个……”刘老静放下烟袋,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飞快地眨起眼睛。他这个名震关东的巨商竟然说服不了一个鹿达官,表面上看,在经营策略上他与关有良有严重分歧,实质上,原因不单单是这样。关家鹿趟除出产鹿茸外,还经营着一家医药作坊。关有良于民国九年在山坡林地开辟出一处参场,聘请技术高超、经验丰富的参农栽种人参。并请来名医,在古方“参茸丸”、“鹿胎丸”的基础上,开发参茸,制造中成药。除了在海平县也开设了“延寿堂大药房”,还在营口建立了分店。这两种中成药对于治疗妇科病患或滋补身体,都有显著疗效。刘老静对此早就垂涎三尺,想取得经营权。但关有良担心挤占自己的市场,一直没有答应。两人有了过节,暗中较劲自不待言,但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刘老静认为,关记鹿茸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关有良一意孤行的结果。想恢复声誉?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关记鹿茸的质量,想假冒也做不出来,没有别的招儿。可是,就凭你关有良,能做到吗?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惭愧得很,关家鹿趟自打到了我手里,鹿茸质量就一直下降,这么多年,没少费心思,总是不见起色。所以特地来请教老静先生……”关有良颇为真诚地说。

刘老静微微一笑:“鹿达官,你这不是笑话我吗?我是关家鹿趟的股东,一直经销关记鹿茸,你要是问我如何打开销售渠道,我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对于制做鹿茸,我可是一窍不通啊!”

刘老静轻轻地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噢?”

关有良有备而来,却也不慌。“老静先生,话可别这么说。能一眼认出真假关记鹿茸的人就不是外行,我做你卖,咱俩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况且……”关有良故意沉吟不语。

“鹿达官,你我之间还用卖关子吗?有话请直说。”

“我听说义和堂有一架灵芝杠,不知是真是假?”

刘老静笑道,“鹿达官也听说了?不错,是有一架。”

关有良有些意外,“灵芝杠在鹿趟子几十年也难得一见,早就贡入皇宫中,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不知老静先生从何处得来?”

“这个……涉及我的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那……我看一看,总还可以吧?”

刘老静痛快地说:“可以。实不相瞒,灵芝杠就在我的库房里。”

“那就烦劳先生带路。”

刘老静把关有良带到库房里,从摆在最高处的架子上搬下一只木箱,拿出一架鹿茸。

“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若不是鹿达官驾到,不会轻易示人的。”

刘老静得意洋洋地看着关有良。

关有良细看鹿茸,这是一架二杠砍头茸,呈灰褐色。虽说有二十几年了,但从它的形状看,当年也曾长在一头身材高大的公鹿头上,不能不承认,它是鹿茸中的上品。在两角之间,有一个清晰的梅花印记,那是关记鹿茸的标记。这个标记勾起关有良的诸多回忆,不禁脱口道:“关记鹿茸……”

“鹿达官认出来了?”

刘老静惊喜地问道。如果连关家鹿趟子的鹿达官都承认它是货真价实,还有谁能否认?

关有良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请鹿达官再仔细看看,它还是灵芝杠!”

“灵芝杠?”

关有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

“为什么?”

“老静先生,当年向皇宫贡神鹿时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为这头鹿,近山大哥命都搭上了!你要是骗骗外人还行,跟我说这个,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你不相信?”

“要我信也容易,你只需回答我,灵芝杠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十里高山望平地,啥也瞒不过鹿达官。不过,鹿达官有所不知,大清朝倒台这么多年,宫里的东西流落到民间的多去了。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名人字画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架鹿茸了!”

“你说是从宫里弄出来的,有什么凭据?”

刘老静指指梅花印记:“这个梅花印记,不就是最好的凭据吗?”

关有良摇摇头,说,“不错,是有梅花印记,但未必是关家鹿趟所印。”

刘老静冷笑道:“你连梅花印记都不承认,我就没有办法了。不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恐怕不能听你一面之辞吧?”

“那好啊,就把你这灵芝杠和我带来的关记鹿茸比一比吧!”

“哼,把低牌亮出来了吧?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跟我玩这个,你还不是对手!”

刘老静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鹿达官,只是光咱们两个人这么看,这么比,恐怕不太合适吧?”

“你的意思是……”

“鹿达官是和我比茸来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咱们谁也不服谁。我想最好是请个中人,办个比茸大会。把海平县各界名流都请来,让他们给做个评判。你看怎么样?”

“好啊!真金不怕火炼嘛!只是老静先生想请谁做中人呀?”

“这个我也想过了,只有肇面三最合适了。”

“肇面三?”

关有良略加一思索。“行,就是他了。”

这个肇面三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肇家本是皇族,清王朝没倒台的时候,每年都享受皇宫的供俸。虽说不多,也够全家人嚼咕了。眼下虽说是民国,供俸也断了,但肇家倒驴不倒架,就算是和普通人家一样,一瓢棒子面,两块豆腐就是一顿饭,肇面三快八十的老爹,里出外进的腰里还扎着皇族的标记物,一根黄色的腰带,那可是当年辉煌显赫的证明。人们都叫他“肇皇袋子”,意思是吃皇袋子粮的人。

到了肇面三这一代,坐享其成是不行了。肇面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开了个药行维持生计。他之所以得名肇面三,就是说他有三副面孔,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见什么菩萨烧什么香。仗着他懂点医道,头脑灵活,八面见光,生意还算不错。

听说刘老静和关有良要比茸,肇皇袋子觉得是个出头露面的好机会,鼓励肇面三当这个中人。肇面三觉得这是个大事,真假关记鹿茸连关家鹿趟子都难以分辨,自己有啥资格说三道四。弄得不好会丢了面子。肇皇袋子说,这你就不懂了。中人只管主持比茸大赛,谁真谁假让他俩自己说去,最终评判的人是那些商界名流。咱们是皇族,比茸是海平县的大事,能少得了咱们吗?

话是这么说,肇面三还是不明白,关记鹿茸在海平县不算什么稀罕物,眼下虽然关记鹿茸质量下降,但二十多年前关近山亲手炸制的鹿茸他们家里就有,散落在民间的更多。都这么比起来不是要搞乱鹿茸市场吗?

肇皇袋子说,他们要比的不是一般的关记鹿茸,而是当年贡入宫中的灵芝杠!

“灵芝杠!刘老静手里的真是灵芝杠啊?”

肇面三有些慌张。

“怕什么?灵芝杠怎么了?不就是当年鹿达官贡入宫中的时候送了命吗?只要你不打它的主意,和你这个中人就没啥关系。再说了,刘老静说是灵芝杠就是灵芝杠啊?”

“爸的意思是……”

“说是比茸,实际打的是商战。真假虚实,天上地下,斗智斗勇罢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

比茸那天,海平县商界名流齐聚刘老静家,盼望着一场好戏开台。两架鹿茸摆在了客厅的案上,从毛色、形状上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刘老静的灵芝杠要稍大一些。梅花印记都有,像是同一模子按上去的。从心里说,就是让多年经营长白山药材的老手鉴别,也拿不出更高明的办法。

肇面三先来了一通开场白,意思是说,无论是海平县商会会长刘静东还是关家鹿趟鹿达官关有良,一个卖药,一个制药,都是海平县的名流。两人比茸,没有互相较劲的意思,只是为了更好地清理药材市场,打击假冒的长白山药材,恢复关记鹿茸的名声。两架鹿茸就摆在这里,大家听听鹿茸主人的说法,给他们做个评判。

比茸开始。两人已经有了先前的那场较量,所以也不用客套,开门见山。

刘老静说:“鹿达官,我相信你带来的二杠是真正的关记鹿茸,关家鹿趟的鹿达官嘛,还能自己给自己造假吗?可你能否定我的二杠就不是关记鹿茸吗?”

关有良无言以对,他突然想起了关近山。若是关近山在场,肯定能拿出鉴别办法。关有良似乎听他说过,鉴别真假关记鹿茸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和炸制鹿茸有很大的关系,可惜失传了!回去一定要问问梅亦香,她也许知道。

“鹿达官,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肇面三问道。

关有良想了想,说:“老静先生,你说过这架鹿茸不仅仅是关记鹿茸,它还是当年关家鹿趟贡入宫中的灵芝杠。”

灵芝杠?众人哗然,瞪大眼睛看那架鹿茸。这个二十年前让前任鹿达官关近山命丧黄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刘老静的客厅里,无异于人死而复生。

刘老静得意地掠掠胡须:“你们可看好了,它就是灵芝杠呀!”

有人悄悄地说:“你说是灵芝杠就是灵芝杠啊!”

“是啊是啊……”更多的人附合着。

可是,刘老静毕竟是商会会长,不会公然造假吧?

刘老静却是胸有成竹地说:“大家怀疑这不是灵芝杠,可以理解。各位仔细看看,有谁见过这么大的鹿茸?”

单从茸的大小上看,的确少见。

“像这么大的鹿茸,只能长在王子鹿头上。”

刘老静一锤定音地说。

“对呀对呀!”

众人纷纷点头,目光落在关有良身上。

关有良说:“三老四少,你们可要搞清楚,我们比茸比的不是大小,而是真假。若说大的就是真的,马鹿的茸最大,但那是关记鹿茸吗?”

刘老静冷笑。“谁都知道,不管辨别什么药材,都要一观二摸三辨味儿,可是,连外形你都比不过,还有必要比下去吗?”

“你……”这句话噎得关有良半天喘不上气来。

“老静先生,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市场上假冒的关记鹿茸有那么多!”

刘老静愣了一下:“鹿达官,你把话说清楚!”

“还用我说吗?这两架鹿茸就是一真一假!”

“你说谁是假的,拿出凭据来!”

……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肇面三不得不出面制止,请在场的人发表意见。

但是,人们议论纷纷,各持已见,无法形成结论。

比茸不了了之。

虽然事情没有结果,请中人吃顿饭还是必要的。就在刘老静家的餐厅里,从“溢香阁”酒楼要了四个菜,请肇面三吃饭。

比茸比到这种地步,刘老静和关有良的心情可想而知。肇面三理应早该离开这是非之地,躲个清静。偏偏他几两酒下肚,反倒看不出眉眼高低,胡说八道起来。

“要我说呀,一个破鹿茸,比不比的,没啥意思,多余扯这套……”

“你懂什么!”

关有良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我咋不懂?根本就没有啥灵芝杠,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再说,今天比茸反正也没分出高下,以后就不要声张此事,也不要再比了,两位都是海平县的名人,谁输了面子上都不好看。再说,别看宫里把灵茸的功效说得神乎其神,谁见着了?别忘了,当年的鹿达官为它送了命,也许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吉祥之物……”

“啪”地一声,关有良拍案而起,指着肇面三的鼻子大骂:“好你个肇面三,竟敢诋毁关记鹿茸的声誉!”

“鹿达官,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呀!”

“告诉你肇面三,关记鹿茸名扬海外,就是因为有二十年前的神鹿灵茸。我身为关家鹿趟的鹿达官,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关记鹿茸的声誉!现在假关记鹿茸搅乱市场,跟一些专卖假药的药行大有关系。肇面三,这个你比我清楚吧?”

“这我怎么会知道呀?”

“你当着我和刘会长的面,敢说你的济世药行就没卖过假药吗?”

“我?这事儿整的,怎么还扯到我的头上来了……”肇面三有口难言。“我说不当这个中人,我爹非要我来。灵芝杠本来就是个惹祸的东西,谁沾上它的边都要倒霉!”

刘老静说:“肇面三,你胡说什么?灵芝杠在我这儿放着,它惹啥祸了?”

肇面三连连做揖:“是我胡说,是我胡说,还不行吗?”

“我告诉你肇面三,什么灵芝杠惹祸、灵芝杠不吉利,这都是想要灵茸又得不到它的人编出来的瞎话。你也是吃卖药这碗饭的人,可不能自毁名声啊!”

“是,是……”肇面三的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刘老静又看看余怒未息的关有良:“鹿达官,你跟他生什么气呀?坐下坐下,有话慢慢说。”

肇面三哪里还呆得下去,匆匆告辞而去。

关有良也无心再坐下去。他有些后悔比茸,明知他是假的,还要和他比,反倒是自己心里有鬼了。肇面三这个中人,本应该不偏不向,一碗水端平,却向着刘老静说话,不知道刘老静给了他多少好处。朖

关有良起身要走时,伙计来报,日本满州特产株式会社董事荒木俊夫来访!刘老静吃了一惊,示意伙计将两架鹿茸藏起来。

这么多年了,刘老静通过荒木,开辟了日本的粮食市场,每年向日本出口的大豆和豆饼达数百吨之多,他不敢得罪这个日本人。另外,他听说这个日本人表面上做生意,还有其他身份,背景复杂得很。

荒木个子不高,却很结实,一身黑色西服紧紧地裹在身上,眼镜后面眯成细缝儿的眼睛透出捉摸不定的光。这个日本北海道的渔民,最初加入三井物产株式会社,先后在上海、天津卫等地供职,学会一口流利的汉语。自从接受特殊使命来到关东,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快步进来,脸色阴沉,毫不客气地坐下,目光迅速地在二人身上扫过。

“正好两位都在,我有事要问。”

关有良知道,刘老静和荒木有生意来往,他却打心眼里讨厌这个矮小的日本人。荒木到中国来也是做生意,一个生意人,用得着摆这样的臭架子?刘老静可能有求于你,我姓关的和你可没啥过码。想了半天,关有良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要问到自己头上。他很担心两人联手对付他,毕竟他们也是合作伙伴呀!与自己这个合作伙伴相比,在关键时刻刘老静会倾向于谁,关有良很清楚。他忧虑的目光从荒木脸上扫到刘老静脸上,见刘老静也是一脸的茫然,等着荒木问话。

“听说两位刚刚结束比茸大赛,我有事儿耽搁了一会儿,没能目睹盛况,真是太遗憾了!”

两人吃了一惊,以为荒木是为灵茸的事来的。

荒木笑了笑:“二位不必紧张,比茸是你们的事,是真是假怕不是召开比茸大会就能认定的。我有另外的事向二位请教。”

荒木说的是两个月前的一件事,为了给日本王妃做寿,他按照三井株式会社董事会的要求,买了一架关记鹿茸送礼。这架鹿茸从外观看来没有什么毛病,但锯开后发现,里面有局部腐烂的现象,是炸制过程中茸血没有排净所致。天皇闻讯十分震怒,认为此举是欺骗王室,罪不容赦。通产省大臣为了此事写了谢罪表,几乎辞职。鹿茸经荒木之手购买,他自然难逃干系。关有良听出来了,荒木的鹿茸是从义和堂大药房所买,但既然是制作过程中出的毛病,自然就牵扯到他这个鹿达官了。

没等刘老静说话,关有良抢先说道:“荒木先生,这些年假冒的关记鹿茸充斥市场,先生所买也许是一架假茸。”

“噢?”

荒木歪着脖子看了看关有良。“鹿达官,我想搞清楚,义和堂大药房一直经销关记鹿茸,我从这里买的鹿茸,怎会有假呢?”

“这……荒木君还是问问刘会长吧!”

关有良不紧不慢地说。

“荒木君,鹿达官的意思非常明白,是说我义和堂大药房做假。就算我吃了豹子胆,敢做假关记鹿茸,也不敢欺骗荒木君,欺骗日本天皇呀!”

刘老静说完,和荒木一起把目光投向关有良,关有良立即感受到这目光的沉重和灼热,那是一只带刺儿的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他想分辨也难以开口,刘老静的一番话已经把他逼到绝路上。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这么快就调转了枪口!

“如此说来,是我们关家鹿趟的原因喽……不过,荒木君,中国有句老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能不能把那架鹿茸拿来,让我看一看……”

荒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关有良,目光中闪烁着冷血动物特有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关有良不会轻易败下阵来,他要看看这个日本人还有什么花样。

“荒木先生,鹿达官的意思是……”刘老静想要打个圆场,荒木做个手势制止他。“鹿达官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是说我们特产株式会社在讹诈关家鹿趟,对吗?”

关有良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说:“我承认,这些年关记鹿茸质量的确有所下降,鹿趟子也正在努力想办法恢复它的荣誉。像日本王妃这样尊贵的客户也能使用关记鹿茸,是鹿趟子的荣耀。为了确保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我才有所冒犯,还望荒木董事见谅!”

荒木的脸色稍有缓和:“那么,日本方面的损失该如何处理呀?”

关有良看看刘老静,见他只顾低头吸烟,便道:“这样吧,为弥补您的损失,也为了挽回关记鹿茸的影响,我们关家鹿趟愿送给先生一架纯正的关记鹿茸……”

荒木点点头:“谢谢鹿达官的美意。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我再接受馈赠,于心不安。”

“在使用关记鹿茸的客户中,发现因茸血没有排净而导致鹿茸腐烂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荒木先生,为了取得第一手的证据,改进关记鹿茸的炸制工艺,我想借这架茸研究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荒木董事不要多心!”

关有良这番话夹枪带棒,又入情入理,弄得荒木竟无话可说。

“不知荒木君还有什么想法,请讲出来。我们经手的三方都在,也算是三堂对证……”关有良不依不饶的逼问。

“好了好了,话说开了,就到此为止。荒木先生不是有话要说么?”

刘老静给关有良使眼色,不让他说下去。

“想法么,正要与二位商量。”

荒木有了台阶,就坡下驴。

刘老静正为及时解脱而轻松,像个没事人似的打圆场,忽然听荒木又牵扯到自己,不由得心跳加速,瞪大了眼睛。

“刚才鹿达官说假冒关记鹿茸充斥市场,我也有所耳闻。这件事说起来叫人头痛,其实很好解决。只要控制好销售渠道,假货休想横行!”

关有良说,“我们是自家产自家卖,假货掺和不进来。”

荒木道,“国内市场也许是这样,国外呢?你敢说那些代理商不做假吗?”

前面的事荒木并没有放下,又在寻找借口。

关记鹿茸在国外有两家代理商,一家设在香港,一家设在马来西亚,都是多年合作的客户,关有良敢打保票,他们不会做假。

“我敢用关家鹿趟的信誉和我的人格担保,海外代理商也不会做假。”

关有良说得斩钉截铁。

荒木冷笑,“你就这么自信?也好。”

他把目光转向刘老静:“刘先生,你也敢说这话吗?”

刘老静哆嗦一下,没想到矛头这么快就转向了他。荒木是来者不善呀!国内市场除了关家,只有他是代理商,做假者不是他,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荒木君,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说假货通过我的销售渠道进入市场,这是不可能的。”

事关商业信誉,刘老静毫不相让。

荒木道,“中国人信誉的不讲,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为了确保关记鹿茸的质量和信誉,日本特产株式会社决定,接管关记鹿茸在中国国内市场的销售权,以便整顿鹿茸的销售秩序。”

此言一出,关有良和刘老静像是听到晴天霹雳,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两人知道日本人有野心,却想不到他们的野心会这么大。日俄战争以后,日本为了使关东的农业经济日本化,不断地掠夺更多的农产品,攫取高额利润,广泛地进行掠夺性农业经营。他们的黑手早已通过各种方式,伸入土地开垦、耕种、牲畜牧养、农畜产品试验、森林采伐等领域。农耕主要种植水稻、大豆、棉花、烟草等特种作物,畜牧以饲养羊、牛、马、猪、鸡为主。还经营果树、柞蚕、养蜂、林业和林牧农业的附属工商业。对于养鹿业,日本人觊觎已久,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成立特产株式会社就是为了加强这方面的工作。购得假鹿茸一事,成为日本人插手养鹿业的契机。荒木带着这样的目的找上门来,关有良和刘老静并不知道。刘老静和日本商界有密切的生意来往,他不想得罪荒木,但荒木这次直抄他的后路,一下子就挖去他的老根,下手未免太狠。这些年虽然关记鹿茸的销售收入大减,但鹿茸毕竟是关东三宝之一,任何药店都不可能不经销;再说关记鹿茸是多年的名牌产品,誉满东亚、南亚,出现质量下降的情况,也是倒驴不倒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产品,经销权怎能轻易出让?关有良打心眼里不愿和日本人做生意,日本人太精明,自己再多几个心眼,也不如他们转得快。看这回的架式,荒木是强按头喝水,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他瞥了一眼刘老静,见汗水正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心里有了主意。

“荒木先生这么看得起关记鹿茸,深感荣幸。只是这么多年,义和堂一直经销关记鹿茸,没出现任何纰漏,要我们中断和他们的合作,与情不入,与理不通。”

荒木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不悦地说:“鹿达官先生认为特产株式会社不讲情理吗?”

“荒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关有良慌忙解释。

荒木看看刘老静,说,“这么说,鹿达官先生是没有意见了,刘先生,就看你的了!”

刘老静恨荒木不依不饶,更恨关有良不留情面,落井下石。他下定决心不能出让关记鹿茸的经销权,又不能和荒木来硬的,便说:“荒木先生,这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得考虑考虑。”

“刘先生,你不要误会,以为我要抢你的生意。我这样做,是为你着想。刚才我说了,假鹿茸给日本王室留下了极坏的印象,若想挽回影响,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的话,这件事传出去,对义和堂大药房恐怕没有好处。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荒木说完,快步向门外走去,刘老静急忙跟在身后。

走到门口,荒木停下,回头道,“刘先生,三天以后,我来听你考虑的结果他看看落在后面的关有良,“鹿达官先生,关记鹿茸虽然质量有所下降,我们也愿意代理在日本的经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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